陈老大那番石破天惊的提议和承诺,在平静、实则压抑的联大校园里投入了一块巨石。
消息根本捂不住,也无需捂。
几乎就在当天,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就通过参与会议的助教、讲师之口,像野火一样在简陋的学生宿舍、昏暗的自习室、甚至露天的石凳间疯狂蔓延开来。
“世界一流的实验室,西方最先进的论文期刊,随便用,随便看!”
“张弛将军亲口承诺‘外行不领导内行’,教授治校。(实际上只有私立的南洋大学允许自治)”
“陈先生保证,抗战胜利后想回来就回来,绝不阻拦。”
原本因“十万青年十万军”动员而本就暗流涌动的校园,彻底炸开了锅。
第二天清晨,校门口简陋的公告栏前就挤满了人。
除了官方贴出的“青年军报名须知”和几份字迹模糊的战报,旁边不知被谁贴上了一张用毛笔匆匆写就的布报,标题触目惊心。
《去参军还是当炮灰?》,内容直指“十万青年十万军”背后的算计,并详述了南洋大学的优渥条件。
围观的学生议论纷纷,情绪激动。
午饭时分,简陋的大食堂人声鼎沸,比往日更加喧嚣。
几拨学生泾渭分明地聚在一起,争论的核心早已不是学术,而是关乎前途命运的抉择。
“王明哲,你脑子进水了?真信了那些狗屁宣传,要去参加什么青年军?”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洗得白的蓝布长衫的学生,指着对面虽然领口袖口也已磨损,但依旧西装革履、头梳得油光锃亮的外语系学生,声音洪亮,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王明哲扶了扶金丝眼镜,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优越感和对未来憧憬的奇妙表情:
“振声兄,话不能这么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倭寇肆虐,青年投笔从戎,报效国家,有何不妥?
况且,我精通英文,已通过初步甄选,是要分配到后方机场,给白鹰来的飞虎队当翻译官的。
我可是听说了,那是技术兵种,军衔起步就是上尉,不用上前线挨枪子儿。
还能和那些白鹰飞行员一起吃牛排,喝咖啡,坐吉普车。学习最先进的航空知识,这才是学以致用,报国有门。”
他这番话立刻引起旁边几个同样外语系、家境相对优渥学生的附和。
“就是!当翻译官多好,又安全又体面,还能结识白鹰人,将来出路也广。”
“听说表现好的,战后还能保送去合众国深造呢,不比窝在这破地方强?”
一身长衫的李振声嗤笑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毫不客气地泼下一盆冷水:
“王明哲,醒醒吧!你以为你是谁?你爹是白党的部长还是司令?还吃牛排喝咖啡?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稀粥都溅出来几滴。
“我表哥就在军政部里当科员,他说的清楚,什么狗屁翻译官?没关系没门路的,管你英文多溜,十有八九给你杆破枪,直接塞到前线步兵连当炮灰。
给飞虎队、给白鹰顾问团当翻译的名额,早就被那些高官显贵的子弟、裙带关系户瓜分干净了。轮得到你我?”
他环视一周,目光锐利地盯着王明哲和他身边那几个做着“翻译官美梦”的同学:
“你们会外语是本事,但没那层关系网,屁用没有。想去后方机场吃香的喝辣的?痴心妄想。到时候把你们往前线一扔,枪林弹雨里,看是你的英文说得溜,还是鬼子的子弹飞得快?”
“到时候别说牛排咖啡,能活着吃上糙米饭就不错了。”
另一个同学顺势插嘴:“是啊、是啊,说不定糙米饭都没得吃。否则你们觉得春城黑市里那些肉罐头、奶粉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