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怀景捧着御茶喝下去,登时就要化作眼泪哭出来,“陛下这怎么对得起老祖宗啊,他、他他对不起太祖爷给大陈打下的这份基业啊!”
“陛下,”石春台老成个老帮菜了耳朵倒贼灵,循着声走到殿门口往里探头,“谁在这给你哭丧呢?”
如今溥哉宫里称君称朕的已经浑叫一通了,石春台光明正大地叫人也没谁在意。
崔怀景哭得双耳聋聩没听见这话,只是看着走到身边的期颐老头,哀恸中又见太祖当朝遗忠,于是更捧住他的手哭个不休不止。
石春台被他嚎得双眸满是木然之色,侧身把熬好的补药递给他床上看戏的陛下,让他别光看了快喝,再不喝就凉了。
石春台被抱着哭湿了半边衫子,终于无可奈何的麻木说道:“你别哭了。都是我孙子辈的人了,怎么比我还迂腐……”
“呜呜呜呜我的太祖爷啊——”
等崔怀景止住哭声之时,石春台早拿着空药碗跑了,陈执正靠着床榻闭目养神。
“怀景啊。”陈执叫他。
崔怀景浑浊着老眼,以杖支身应了一声。
“你拿着这把白玉相杖来施压,可是这玉杖你用也没用明白。”陈执说道。
“什么?”崔怀景迟疑地问,从玉杖上抬起身。
陈执启眸向他招手,崔怀景按他的意思把手里的玉杖递过去。
“一副世持贞节白玉杖不过是虚名,之所以说它能上戒君主下笞群臣,是因为里面这张天子画押。”
陈执不知触动了哪里,浑然一体的白玉竟开了缝,一条黄帛被抽了出来,他夹在两指间递给崔怀景。
崔怀景愣愣地接过来,只打开一瞬就跪拜在地上,而后才敢接着览阅圣迹。
那上面是真真正正的太祖御笔,把此杖所赋实权字字言明。陈帝是真的把这当作替他管教子孙的戒杖相授了,最后把天子指纹在国玺旁侧朱红印盖,这是笃上加笃,生怕此笺为后世所疑。
当时崔甫压根没想用这权杖,埋在冢内封存湮没,所以崔怀景半点不知其中机关。
要是早把这封天子画押拿出来相逼,只怕陛下连绝嗣药都不敢饮下了。崔怀景心中痛悔。
陈执自然清楚他心中所想,起身徐徐下榻,往桌案处行步,“怀景,今日我再给你画个押,这个孩子日后要是担不了大业,你以此笺来废帝另立明主。”他说道。
崔怀景却是无心于此了,他只是捧着手里的太祖亲书哀切不已,自觉万分辜负太祖厚望,终究是把陈家万里江山在自己称相的时候断送了。
陈执在桌案上提笔,一纸书罢拿出印盒,盖上国玺,落上指印,然后招他来拿。
崔怀景把那道太祖画押的黄帛双手抱在怀里,只是灰心站过去,却不伸手接。
现在要什么保书也没用了,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崔卿,接旨。”陈执把那张诏书展臂递下去,意有所指地看着崔怀景。
于是崔怀景依君臣之礼跪下,接过那张保书,和黄帛一起奉在膝头。
崔怀景跪在那里低着头,两张墨笔朱印呈在眼前。
“怀景,崔氏也是市井苍头里起的家。崔甫当年穷得在家门口卖豆腐,一眼相中了穷得只能吃豆腐的陈执,不但白饶了他四大块,还跟着他去造了反。陈执当时图谋天下,是为了子孙千秋之业,可崔甫四十岁不娶,却是一心只求江山太平。”
“如今满朝争什么皇嗣香火,可我看陈朝的香火还长,既然当时能以一白士直犯皇权,现在何必囿于雌雄庸见。”
“怀景,”陈执叫他一声,看着他说道,“崔家是清门,是忠门,但从来不是儒僵礼蠹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