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革音这才上前,又只见许士济一个人在牢房里。
两人聊了片刻,那吏长又过来,却不是赶人的。将人带离几步,低声道:“夫人,许公子现下已在审讯堂里等着了。”
许革音一听审讯堂,当即眉头皱起来,却按捺着没问。
吏长倒是个人精,自己接过了话:“这案子刚交到咱们比部司,主事便过去问问——咱们不会滥用私刑的。”
审讯堂里比之大狱已是好了很多。至少亮堂许多,空气里也不全是浮尘。
走到一处停下来,吏长上前推门,很像是废了些力气。
桌子上摆了一碗饺子,显然已经凉透了,面皮都泡得透白散开,露出中间粉粉绿绿的内馅。
“怎么不吃饺子?”已近四月未见,许革音将幕离两片薄纱撩上去,视线在他身上逡巡,木木往前迈了一步,鼻尖有些发酸,“瘦了。”
许泮林叹一声气,将人拉到椅子前坐下来,“你才是清减了,是哥哥连累。”
许革音不肯他说这样的话,正拧眉佯怒,问话又从头顶上传来:“怎的入了三房?”
许革音讷讷几息,心里也不是很确定,斟酌道:“他心悦于我,向左丞老爷求来的。”
扣在脚腕的粗重铁链贴着地面蹭过,声响沉闷。
前些时日里祝秉青特意叫人跑了一趟大狱,是特地胁迫,这婚事又哪里能是这么简单。
许泮林默然一瞬,道:“那厮……祝秉青可曾苛待你?”
许革音只以为他仍在为左丞府临时变卦不曾告知抱不平,摇头笃定道:“他对我很好,是个很好的郎君。”
见她不似心口不一,许泮林又是轻叹一声,对上视线时,微微抿唇笑笑。
许革音见他神色未松懈分毫,有心宽慰道:“哥哥不必太过担心,上月边关有捷报,听闻圣人已经暂缓了所有刑讯惩罚,总还有五个月可以查明真相的。”
这是祝秉青稳住她的说辞,听到许泮林的耳朵里,也不过就是——他祝秉青最多只肯陪他们父子两个再耗上五个月。
但实际上不管是渌里税案,还是许泮林入仕,都并不那么好脱罪,更需要占去大半的时间。
原先还在刑部司的时候,刑部司员外郎就是想两罪并罚,定案抄斩的,甚至都已向大宪卿上表。未料祝秉青横插一手,主动揽了这烂摊子,又逢圣人宽限,这才转进比部司。
祝秉青是在逼他尽快表态陈情,否则五月缓期过去仍无进展,许氏父子难辞其咎,大宪卿很有重惩的可能。届时他若狠心休妻,连带着许革音也难逃一死。
许革音仍是无知无觉,“说来也实在胡来,不过是帮着父亲筹谋疏浚事宜,竟将哥哥也一并抓了进来。”
许泮林已是举人,为知县出谋划策并不算僭越,却又何至于牵连一同入狱。
幕离的一片薄纱垂下来,盖住她的半边脸颊,很快又被她重新挂上去。
许泮林不露声色,心里盘算几回。渌里税案本就是没有的事,虽难追溯些,但若秉公探查,自然不会祸及自身。只是原先部署的摆脱贱籍后代的手段如今却未必还能有施展的空间。
耳朵里又听到她说不成便要再敲登闻鼓,求三法司会审。“五个月很够了,你且安心在左丞府里。”
许革音抬头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连肩膀都连带着回扣一些,很快又重新坐得端正。“你们总是瞒我,叫我如何不忧心。”
许泮林抬手,碰到她头上的幕离,于是只是将薄纱再往上掖了一掖。“如今不是有妹夫了?自然有人替你分忧。”
许革音这才想到祝秉青那几句嘱咐,“他叫我代他告罪一声,问个好,没有亲自来见大约是要避嫌的。”
到底是松下来一口气,语气轻快得多,“另外听说是府里大房的门生里混进了不好的,此番划清了界限,送了许多进刑部,有些腾不开手。”
许泮林闻言愣一愣,好半晌才笑道:“知道了,回罢。”
大约是到了午饭的时候,刑部里更安静了许多。那吏长仍在外面候着,见人出来了立马又带着出去。
路过几间屋子的时候,里面似乎有人在整理器具,沉重的锁链像是从高处落下来,铁器相击声音清脆,落到地面却闷重,连带脚下的地面都震颤。
许革音从比部司后门出来,春树正等在外面,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去,道:“车夫拉马去喂养了,稍后才到呢。三少奶奶先喝些水罢。”
这一上午,眼泪虽憋回去几回,但到底是叙话半天,确实口干舌燥。
正将幕离撩上去,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越男声,像是带着点犹疑:“阿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