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定定地注视着车帘,脑海中闪过模糊的人影轮廓,却迟迟没有动作。他有一瞬间想将自己恢复的好消息告诉她,但他终究是忍住了。
他再次垂下头,伸手覆盖住哮天犬的眼睛,掌心有淡淡的金光游走,从眼皮缝隙钻入它的眼睛深处。
哮天犬苏醒过来,下意识地站起身,又被杨戬按住。
“别动。”他轻声道,“我替你治眼睛。”
哮天犬便乖乖地定住了。
狗的身体虽与人不同,但它与他中的是相同的毒,服的是相同的药,解毒之法理应近似。杨戬检查着哮天犬的经络,像之前给自己解毒那样,慢慢地、慢慢地剔除它体内的余毒。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手,哮天犬缓缓睁开眼睛,当发现自己终于看清的那一刻,忍不住激动地立了起来,张开大嘴——
然后被杨戬一把握住。
“不许叫。”他低声提醒,“小九还在睡觉。”
哮天犬喉咙里呜呜两声,扭动着身子,从杨戬手里挣脱出去。它没有再叫,却咧着嘴,睁大眼睛,一会儿围着杨戬上蹿下跳,一会儿跑到附近树丛里扒来扒去,兴奋异常。
车厢里的妲己睁开眼睛。
她不必睡觉,每晚都是在车厢里糊弄一夜。之前都安安静静的,怎么今夜好似有奇怪的动静?杨戬和哮天犬在外面搞什么?
她悄悄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她挪到车帘边,却又不敢掀开车帘,只能努力偷听——除了哮天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只有依稀几句杨戬让它安静的低斥。
……真是莫名其妙,大半夜发什么神经,遇到母狗了?
妲己纳闷不已,过了一会儿,连哮天犬也安静了,她实在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将车帘轻轻拨开一条缝隙。
只见杨戬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负手而立,微微抬头,似是在仰望天上的弦月。他的衣袂在风中微微摆动,绣线在月光下隐隐发亮,显得整个人修长又疏淡。而他脚边趴着的哮天犬,伸着舌头,摇着尾巴,又为他平添了几分烟火气儿。
忽而他的背影动了一下,似乎要折返,妲己连忙合上车帘缩了回去。她听见人和狗的脚步声在马车边徘徊了一下,又远离了一些,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草叶声音,听着像是他又坐下了。
妲己不由摸了摸下巴。
杨戬夜里基本都是入定状态,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这样来回走动,更别提哮天犬的状态也如此反常。而且他们为什么要看月亮,看得明白吗,最多就是一个白色的大光晕……等等,难道说……
妲己转了转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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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妲己如往常一样起身。
杨戬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正好看到她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晨间山林的风吹动她的裙摆,春草一般的裙面上绽开细细的白色褶皱,如同湖面泛起闪光的涟漪。
原来这是一条绿白相间的裙子,不是绿裙子。杨戬默默地想。
“真君,早呀。”她扶着车辕扬起脸,一如既往地同他问好。
已经看了一整夜的树林忽然在此刻成了模糊的背景,而印象里模糊的人影却在此刻忽然变得清晰。他终于看清了她额前零散的碎发,看清了她辫子里细碎的彩绳,看清了她圆润如杏的眼睛,看清了她翘起唇角旁浅浅的梨涡。
她站在杂草丛生的树林里,像一朵蓬勃的花。连花瓣上的每一寸细纹,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走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咦,真君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真君能看清了吗?”
“不……”鬼使神差地,他后退一步,嘴比脑子更快,“今日是阴天。”
“啊,确实呢。”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笑道,“阴天是最好的,既不会下雨影响行路,也不会让真君的眼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