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风亭,清流掩映,顾清嘉穿过回廊,行经一个亭子时,亭内有人在下棋。
亭中数人见她走近,明知她勾结阉党、风评欠佳,还是被她的风姿所摄,一时间忘了横眉冷对,尽皆愣怔当场。
顾清嘉眸光在棋局上略作停留,收回,脚步不停。
众人望着她渐远的身影,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怅惘。
有人趁周遭无人注意,偷偷打翻了棋盘。
棋子碎琼般散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众人意识到了什么,眼眸微亮,果然下一瞬便听见打翻棋盘的那人略显急切地开口。
“世子请留步。素日听闻世子是棋中圣手,有过目不忘之能。我斗胆请世子拨冗,助我们恢复这局棋。”
顾清嘉闻言转身,估摸了一下距离,发现此地距裴玄衍颇近,四周也无障碍遮挡,着实是一块“风水宝地”,便颔首应允,走向棋桌。
坐着对弈的人连忙起身让出座位,随观棋的人一同去捡地上的棋子,用帕子细细擦过,才放回棋盒。
顾清嘉从棋盒中捻起一枚棋子,日光斜映下,手指白得快要与汉白玉棋子融为一体。
不远处,裴玄衍视线随意扫过,将这一幕一览无余,凭亭中数人的神情举止,对场中内情洞若观火。
诗会上不乏引人趋赴者,可让人宁愿掀翻棋盘也要挽留的,倒也少见。
他并未放在心上,淡淡收回视线。
他身旁的人注意到他目光的短暂停留,道:“着实稀奇,棋盘前那个绯衣玉带的郎君,便是传闻中投靠阉党的武安侯世子顾清嘉。怎么那些人非但不避讳,反倒簇拥着他。”
“原来是他。”裴玄衍眸光泛起波澜,对身后的属下道,“去把顾世子请过来。”
属下领命而去。
听闻裴玄衍召她过去,顾清嘉心念微动,向主位望去。端坐着的人垂眸饮茶,萧疏轩举,神闲气定,端的是一副超然物外的仙人模样。
她还未有所动作,他竟已注意到她了,倒省去许多功夫。
暂且作别众人,她起身行至裴玄衍面前,行了一礼。刚直起身,便听见清冽如泉水击石的声音自上首传来。
“《古文尚书辨伪》是你所作?”
顾清嘉低眸恭声答道:“回阁老,是。”
裴玄衍的恩师穷其一生证伪古文尚书,却未竟全功,抱憾而逝。
而在她原来的世界,古文尚书已被证伪,她便是想借此触及裴玄衍的软肋。
裴玄衍手指缓缓摩挲茶杯边缘,轻声问道:“我机缘巧合之下看到半卷,不知你是否已经写完了。”
“如今只完成了一部分。”顾清嘉恭敬回道。
裴玄衍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相触,响声清越。
他望向眼前人,少年绛衣如焰,却携了一身清气,比冰雪还要澄澈。
若能收他为徒,师父有了这样一个有望完成他毕生夙愿的徒孙,在天之灵想必能得以安息。
他亦起了惜才之心。
勋贵子弟尽可高卧于先祖的功劳簿上安享荣华,能潜心用功难能可贵;世间死读书者众,能通古达变者不可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