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都是用柳体写字,数月前骑射时不慎伤了腕骨,难以写出柳体的铁画银钩,只能暂时换了书体。
裴玄衍悄然行至她身后,视线拂过宣纸上的字迹,缓吐出一口气。
不是柳体,且字体灵动飘逸,与骨力遒劲、冷峻疏朗的柳体大相径庭。
那不堪入耳之语仍在耳畔回荡——
“用你惯用的柳体写一遍《四种清净明诲》,何时写完了,我何时停。”
万幸那只是虚妄,并非真实。
一个人惯用的书体是不会轻易变动的,他这个弟子会默写《四种清净明诲》,大抵只是巧合。
他眉梢轻展,声线如碎玉掷盘,语调却温和:“笔势气韵生动,不错。不必再写了,你且退下吧。”
顾清嘉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依言退下。
裴玄衍缓步行至上首,整袖落座。
他拨动手中珠串,思索是不是该寻个大夫,问一问他这是得了什么病症,为何会听到那般……淫靡的声音。
却听见身旁的人笑道:“敢问阁老,方才顾世子写的可是柳体?听闻他一手柳体,炉火纯青,不愧是阁老的弟子。”
裴玄衍拨动念珠的动作一顿。
……
诗会落幕时已近黄昏,众人将写好的诗词呈递上去,恭送裴玄衍离席后,相继退场。
夕照霞光下秋景灼灼,顾清嘉沿着林荫小道向山麓走去,复盘了一下方才拜师的过程,发现并无大的疏漏。
她与裴玄衍的师徒之谊,也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伴随着一声骏马的嘶鸣,车轮声由远及近。
她微微抬眼,一辆带着裴府标识的马车蓦然闯入她眼帘,微风拂过,銮铃轻响。
修长如玉的手掀起车帘,裴玄衍嗓音如深谷幽泉:“上车吧,我送你回府。”
顾清嘉微微一怔,依言上车,抬眸望去,端坐于车内的人一袭月白色云纹刻丝锦袍,面如冠玉,凤眸疏冷,气质清如皎月。
见她望过来,他神情沉静,波澜不惊。
帷幔在她身后落下,车厢内立时昏暗下去。她踩着柔软的佛头青缠枝莲纹绒毯,走到裴玄衍身旁坐下。
蹄声悠扬,马车向前驶去。裴玄衍轻声问道:“你惯用的书体是柳体?方才为何不用?”
虽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但顾清嘉还是恭敬答道:“回师父,我的确惯用柳体,因腕上有伤才暂时弃之不用。等伤痊愈了,便能将柳体重新拾起。”
裴玄衍眉峰轻敛,似湖面泛起波澜,睫羽凝上一层寒霜。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那声音可能真的是对未来的预示。
他收下这个弟子,究竟是对是错?
察觉到他面色有些不好,顾清嘉思索了片刻,没觉得自己有哪句话说的不对,索性便不想了。
裴玄衍心绪翻涌,微阖双目,再睁眼时,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只要他恪守师道,谁还能强逼着他抱弟子上榻不成?
他绝非断袖。
他侧首,目光触及顾清嘉的面容。
风卷起半边车帘,天边余霞成绮,少年风姿卓绝,眉宇间一派凌然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