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和说起“家中”时,语调柔和中透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说到“阁老年岁不小”,他唇边笑意愈浓。
顾清嘉蹙眉,顾景和在说什么瞎话,他们家中何时有过这样的祖训?她怎么不知道。
可他言讫,就那般夷然自若地看着她,仿佛笃定她不敢拆穿。
实在是可恶。
她只关心所谓祖训的真假,并未将那句“阁老年岁不小”放在心上,毕竟在她心里,师父本就是长辈。
裴玄衍眸光却沉了一分,只语气平静一如往日:“顾指挥使也早已及冠,更是家中长子,对幼弟却毫无关怀体恤之心。你这般,也算是大哥么?”
顾清嘉站在裴玄衍身后,目光径直望向顾景和,轻扬眉梢。
他这个大哥当得有多不称职,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居然还有脸逼她唤他。
顾景和定定地同她对视,连余光都没给裴玄衍。
他嗓音低柔道:“你也觉得,我不该是你的大哥么?”
顾清嘉不语,只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又觉得力度有些不够,冷声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谁家大哥把弟弟妹妹往诏狱里送啊?她要是真认他这个兄长才是病得不轻,那不成了她把兄长放心里,兄长把她放牢里,找虐么。
顾景和轻笑了一声,眸光死死黏在她面容上,语调玩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有朝一日我不把自己当你的兄长了,你可别哭。”
耳畔的声音里,她似乎总是在流泪。
顾清嘉险些失笑,还有这种好事?
“顾指挥使是在当着我的面,威胁我的弟子么?”裴玄衍嗓音冷冽。
顾清嘉唇角微勾,有长辈撑腰的感觉着实不错。
她从裴玄衍背后探出身子往前一步,想要离近些欣赏一下顾景和的面色,走动间衣袖擦过裴玄衍的袖角。
恰在此时,裴玄衍抬手想将她往后护,两人的胳膊在刹那间紧紧贴在了一处。
不过是不经意地触碰,一触即分,落在顾景和眼里,却只觉二人如同在他面前做了夫妻一般。他的眸光蓦地冷了下去,像是在冰里头淬了一遭。
“方才那可算不上威胁。”他冷冷瞥了裴玄衍一眼,将目光转向顾清嘉,眉眼忽地柔和下来,“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府了,到大哥这儿来。”
顾清嘉像被钉在原地般纹丝不动,心道傻子才过去。
顾景和依旧是那副柔和得令人悚然的神情,不疾不徐地道:“你也不想被你的师父知道……”
“你说吧。”他话还未说完,顾清嘉便开口打断,语气斩钉截铁,抬眼直直看向他,“你大可以现在就说出来。”
她掀桌不是不想活了,而是在赌一个她近来的发现。
她发现,顾景和对让她痛苦似乎有一种病态的执着。
如果死亡于她而言是一种极乐呢,他还会舍得让她死吗?
这个最恨她的人,将会是这世上最期盼她能长命百岁的人。
“你不想活了么?”顾景和眸光一沉,眼眸微眯。
顾清嘉唇边浮现一抹浅淡笑意,一副在这清静之所蓦然顿悟,抑或是说,彻底灰了心的姿态。
“尘世疾苦,风霜刀剑加身,纵于神佛前,亦不得解脱。兄长救我出苦海,我该谢你才是。”
言讫,她略显期待地看向他。
顾景和神情一滞,沉冷下来的视线在她面容上逡巡着,半晌未语。
“徒儿,我们走。”裴玄衍的嗓音在她身侧响起,嗓音前所未有的冷凝。
“是,师父。”顾清嘉不假思索地回道,临走前还不忘瞥了一眼顾景和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有时候她也很好奇顾景和的大脑究竟是怎样运作的,比起人,更像是某种灵异规则,有bug可以卡。
在心底笑了一声,她稍落后半步距离,跟在裴玄衍身后。
走出一段路后,只听见他冷如幽泉的嗓音流淌过她耳畔。
“方才你为何会说那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