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色彩有明显的过渡和对比,再加上矿物颜料特有的质感,和用来表现夕阳光芒的金箔,整个画面看起来,有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比起陈驰当时在课上交作期末作品的那一幅,复杂程度、构图水平都高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画面中的那个女孩身上穿的长裙,也贴上了一层银箔,那样的颜色,那样的样式,比线稿阶段清晰了不知多少,让姜幸雨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那是……婚纱?”她走近两步,微微俯身,仔细地看着,不禁瞪大双眼,指着女孩身上的长裙问。
“嗯。”陈驰没有解释,只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姜幸雨呆呆地站在画前,忽然想起后山的老街。
“是南山和老街?”
“嗯。”陈驰再次给出肯定的回答。
姜幸雨按住不停狂跳的心,深呼吸一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画的……是我吗?”
这一次,陈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
“我高中的时候被选中出演《雨季》,开拍前,曾经回到这里,我很想告诉她,她说过我有一张天生能演电影的脸,现在,我真的做到了,真的要成为演员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将自己放在心底许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忽而有些胆怯,“可是我见到了她,却还是没敢上前跟她说话。”
姜幸雨起初还未反应过来,思考几秒,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从前他说过的那个一直放在心里的“姐姐”。
那个“姐姐”,是画里的人,而画里的人……
“为什么?”她感到自己的嘴唇变得有些干燥,喉咙也开始缺水。
“因为她好像要结婚了。”陈驰顿了顿,语气里不觉多了黯哑,“我不知道她开不开心,只看到她一个人穿着婚纱,赤着脚,站在那条街上,请摄影师拍了一张照。她要结婚了。”
姜幸雨到这时,终于敢完全确定,是她,曾经的她,一个人站在老街上拍了张照片。
当时的她,明明要步入婚姻,心里却满是无处言说的惆怅,她以为,所有的情绪都封在了那张照片里,永远都不会被其他人注意到了。
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个人,全部都知道。
“我没勇气靠近她,从前是这样,那一次也是,她有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是我从来没办法够到的,我不该贸然闯进去,更不能随意打扰她的生活。”
说到这儿,陈驰慢慢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笑了一声,语气渐渐从方才的低落中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我一直没有放弃,我一直在等,后来,我还是遇到了她。”
他开始微笑,那张逆着灿烂光彩的脸庞还是那么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看到嘴角的上扬,可他的眼睛,明亮的,盛着无限光芒,微微弯起,竟一点也没有被晚霞掩盖。
姜幸雨感到自己连呼吸都停了片刻,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好半晌,她急促地呼吸两下,摇了摇头:“可是我——我不记得你,你说的那些事——我都没有印象……”
虽然这样说着,过去这半年里,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却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有许多细节,都悄悄暗示了他早就见过她的这个事实,可是当时的她,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姐姐,你当然不记得我,以前的我,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孩。”陈驰好像有点犹豫,但话已说了,便该解释清楚。
他转身走到墙边的书柜旁,拉开一个角落里的小抽屉,从里面找出一个十分陈旧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多年以前的照片。
“这是那时我和妈妈的照片。”
十几年前的照相技术其实已经不差,虽然比不上现在的高清,但人物的相貌已经展示得十分清晰,只有从发型和穿衣打扮上,才能有明显的年代感。
照片是在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拍摄的,年轻漂亮的母亲有着一头浓密的长发,一身略厚的针织长裙,颜色鲜亮,虽然没有多少配饰,身材也有些瘦弱,但她明艳的笑容,还是给整个画面增添了一丝生动。
她一边胳膊垂在身侧,另一边胳膊则搂着一个才长到她胸口高的小男孩。
那是个八九岁的男孩,皮肤被晒得有些黑,与母亲的正常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身材也瘦极了,小小的年纪,露出一脸不高兴的冷淡表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倔强和偏执的气质,连脑袋上根根竖直的黑色短发,都像是刺猬背后的尖刺一般,随时能把人扎伤。
一个孩子,这样的肤色,这样的气质,很难让人第一眼就生出喜爱的情绪,但细看他瘦得有些过分的五官,却能依稀辨别出一种很独特的,可以称为“帅气”的质感。
在孩子之间,甚至是在那个时代的许多大人中,这样的相貌,也许与主流的审美取向有一定的距离,但在从小跟着大师学美术的姜幸雨看来,的确是一种领先时代的美。
但最让姜幸雨惊讶的,还是照片里的那位母亲。
“是她——开洗衣店的阿姨……”她猛地抬头,盯着陈驰的面庞,“你是她的儿子,你——”
不知怎么,她的脑海里渐渐出现一些模糊的片段。
是十八岁的那个夏天,热得像大火炉一般的下午。
她穿着清凉的小吊带和小短裙,站在洗衣店的柜台前,上身前倾,胳膊压在玻璃台面上,越过那只比她的腰高上十公分的柜台,看向里面那个坐在小桌板前的黑瘦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