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停,好像外面的风也跟着顿住,王、马二人捉摸不透新上峰的脾性,静静等?待吩咐,却见周宁良倏然从椅子中蹿起,快速踱步两个?来回,叫了三声:“好,好,好!”
马副判胆子小,不敢胡乱猜测,但王副判却是有些揣度的能耐,他回忆方才阅卷,其中有一篇无论文辞还是立意都极其出挑,想来周大人是读到这?篇,他当即道:“最重要是,周大人您苦心孤诣的嘉题,有人全然领会其中拳拳深意,鞭辟入里崇论宏议,卑职看过后击节赞叹啊……”
“确实是好文章。”周宁良终于首肯了下属,挂在脸上的笑没有半点虚与委蛇,“你?们知道,我出的题难在哪里么?”
即使知道,二人也是摇头。
毕竟要给上峰出风头的机会,只有他们下属憋话的份儿?。
周宁良即便克制这?份自得,也还是难以收拢笑意:“寻常解试侧重伦常根基,易出陈词滥调,少涉制度,多言德化,因这?是最好写?最不易出错的,泛泛之答,不需多优秀,只要过得去判卷官的眼,平安顺利晋到省试,万事大吉。可你?们说,朝廷真?需要这?样的人才么?我看不尽然。”
王、马仿佛当年读书听师范讲课都没这?么认真?,垂立在两侧。
“只顾眼前蝇头小利,大是大非面前,如何自持?我不觉这?是朝廷当今所需之才,于是起了这?个?题。看似宏大,不该是解试所考,然而实际上是让真?正胸有韬略的人能更?上一层楼,从平庸之辈里鹤立鸡群出来。”
周宁良原本?看这?些卷子,心里想的是选出来的这?些水平也就一般,实在普通,说不定真?是自己?题出得略难,结果翻到后面,果真?有惊喜静候,说辞和面子立即全占,忍不住要评判一番。
“且看此人,正是那?禽中之鹤!”
他递卷子给王、马二位副判,两人其实都已看过,只见这?别具一格的起题,就知是方才他们都盛赞不绝的那?位士子,可是赞美的话要留给上峰说,二人只一味重复好卷好答,不说明堂。
这?一留白周宁良笑纳,他正想夸一夸。
“此人必定出身寒门,见惯世间?诸事,有阅历,晓义?理,卓见妙论生于幽微,言文渊深起自涓滴。看他知晓百姓之疾苦与利弊,风俗与微末,全然不语空假之言,一味宏博,最终再转回押题,质朴刚健之辞却落于恰到好处之高?意,令人读之心胸宽朗,似登高?峰俯见云海,此子不得解元,当真?无理!”
主考发话,无人质疑,王副判忙道:“那?便只等?他论与诗二卷无差,就可定论了。”
周宁良爱不释手又看了看卷,点头应允。
……
只是仍在笔耕不辍第三天诗科的士子们,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然落定。
包括梁道玄。
他的诗卷午后三刻就交了,并不是他不想再细细检查润色,而是他怕自己?彻底晕过去后没人代交,等?于白考。好在看过一遍,觉得已经切题无需再改,以免出现画蛇添足之事。
这?也是陈老学士警告过的、头一两次考科举最易犯下的过错。
梁道玄交卷时已然头晕得厉害,不是中暑,而是饥饿导致的血糖过低。
崔鹤雍向他提议,多带干粮,尤其是甜食糕饼,他听话照做,然而却没想,分配吃食上出了差错。因第一天考试过于艰苦,第二天一早,论考之前梁道玄睡醒头晕眼花,为尽快进入状态,他猛吃掉了一天的口粮,致使后面只能透支。
天可怜见,他这?一辈子由于只出生那?会儿?吃了大苦,后面锦衣玉食根本?没挨过饿,到第三天吃的东西没了,只能饮水充饥,送水的卫戍看他的眼神都已经因次数频繁而产生了古怪。
水如何顶饱?尤其还是冰冷的井水,干干涩涩,进到肚子里面,甚至能晃荡出响。
第三日,自早饿到晚,喝再多水也于事无补,前胸早就贴在后背上,活动都抻不开。
梁道玄在三天三场考试过度用脑之后头晕眼花,只觉得天色渐渐暗下去,也渐渐模糊起来,夕阳惨惨的红仿佛近在眼前,似乎有人细语低吟,但其实他清楚,这?是因为血糖过低导致的轻微耳鸣。
怎么还没结束?
他想干呕,又吐不出来,嘴巴发苦的滋味实在难受。
旁边似乎真?有人哭了,不知道是觉得没有考好,还是别的缘故,一时卫戍军士又过来让人噤声,那?声音也就消失了。
终于,仿佛午时三刻等?待被斩首的罪犯听见一声嘹亮的刀下留人,鸣考鼓终于敲响。
这?是最后交纳卷子的期限,对?于第三天,就是即将贡院开门的冲锋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