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砚山飞快拭泪,又不住自?惭:“死罪死罪,在太后面前,这般样子,老臣实在惭愧。”
“梅宰执是忠臣,思念先帝如此,可见先帝没有所托非人。”梁珞迦含泪的速度也是很快,配合这样的戏精,她早就炉火纯青。
“哎……这次朝中非议甚巨,惊涛似洪,是老臣执理不当,竟选出了如此败类为一方父母之官,戕害百姓,教老臣如何安眠……”
正常来?说,梁珞迦还是要宽慰下去,继续演戏,可这次,她目的明确,等得就是这句自?伤。
尤其是梅砚山口中,只?字不提朝廷命宫诬陷宗室与灭害外?戚之责,看似看重百姓,实际上确是真正的避重就轻。
这让梁珞迦心中愠怒剧增,不过,在面容之上,所浮现的却是哀婉与无奈的容颜:“这次……哀家是真不知要如何交待了……”
她的一反常态,让梅砚山短暂的一愣,就是这个时机,梁珞迦乘胜追击:“这几日,哀家的案头都是各位宗亲的上奏,均要严惩此事的罪魁,并?且彻查二事,一个是朱善同如此胆大?包天,他在朝中是否还有包庇的党羽,若有,又是谁暗藏祸患累及朝民??第二,是西陶县的河堤怎么就这么巧在定阳王出门那天就损毁,既然是故意陷害,又是否有可能是朱善同一伙胆大?泼天,不惜以百姓的性命和家园做代价,要制造水患除掉宗室,除不掉也可以构陷呢?”
梁珞迦说完无奈摇头,对?上了梅砚山凝视的目光:“梅宰执,您说呢?”
第83章来者可追
梅砚山望向太后,肃正面容,起身敛衽而拜:“臣理政不当,辖责不力,请太后降罪。臣愿辞官告老,以?避贤路,自请为罪,弃享尊荣。”
梁珞迦并不感到意外,要?是梅砚山处理不好,她才觉得奇怪。
梁道玄说过,永远不要?过高估计你的?对手,但却不能过低估计对手的?渴求与迫切的?决心。
梁珞迦从前只是个父亲与皇帝之间传声的?人,此刻有了?所求,也觉为政有纲。
她心中清楚,自己夸大?问?责的?范畴和罪责,不过是为了?试探底限,看看朝野重臣愿意为了?这件惊世沸议之案担责到哪一步,自己与兄长可以?从中攫取多少避让出来?的?利益。
梅砚山以?退为进,不愿揭晓手中这最后的?底限,他明?知道不可能因此受累被革职,仍是选择担下。
梁珞迦内心对这些摆明?了?要?给她孤儿?寡母“立规矩”的?辅政臣子们没有任何好感,但她是一个理智的?权利持有者,她明?白如今国家的?安稳离不开这些年梅砚山的?执理与旁人的?辅弼。不说远的?,单论此次慈鹿江水患,徐照白在工部多年,水工漕运等事?运斤成风、通达谙练,一应调派,三日?便?解决了?赈济和固灾民于故土的?任务,不管是给朝廷节约了?钱粮还是消弭了?流民群体壮大?潜在的?隐患,更是稳定了?人心和百姓的?度日?生?息。
如若真为权力大?刀阔斧祛除异己,哪怕不顾他日?青史骂名,她也不可能逆势而行,将逐渐积累出的?治世之象扼杀于摇篮之中。
但话?说回来?,当臣下积累三朝,行成党羽,自然也会滋生?此次峨州之弊端,势力盘踞,必然有害群之马,她也不会念在这些人辅弼有功,就高抬贵手。
账要?一笔一笔的?算。
这个道理,可惜不是兄长所传,而是她亲爹教会她人生?的?头一份见识。
“梅宰执这是哪里的?话?,真是折煞哀家了?!”梁珞迦惶急无助的?快要?落下泪来?,向沈宜薄怒道,“这么没有眼界,怎么还不去扶梅宰执坐下?”
沈宜恭敬上前,搀扶起一直战战兢兢弯腰躬身的?梅砚山,请他重新落座。
“太后……老臣愧对先帝啊……”梅砚山不顾官体,仿佛伤心至极,竟用官袍衣袖拭泪。
说他胖他就开始喘,梁珞迦心里学着哥哥翻了?个白眼——每每私下听说有人发癫,梁道玄都是先翻翻眼睛再想?办法,当然人前她哥哥还是冠绝京华的?贵公子,世人也没有见识过三元国舅那无语至极时翻出的?大?大?白眼仁。
作为一个寡妇,当有人表现得比她还怀念亡父的?时候,她应该一起赔哭以?示敬意和哀伤,但此时此刻,她有更好的?办法。
“大?人何过之有?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是先帝传至皇帝手中,若大?人说自己有过,岂不是皇帝也有过错?难不成皇帝一个小孩子家家,还有去告天明?罪,下罪己诏不成?还是我这个垂帘的?寡母不配先帝的?重托,不比先朝几位有能的?垂帘太后?该惭愧的?、对不住先帝的?,本就是那几个为非作歹之人才对,其余人等,又有何过?”
听了?这话?如果梅砚山再哭哭啼啼说自己没治理好国家,就显得非常僭越了?。
一直沉默的?沈宜适时道:“梅宰执,太后的?病也不单单是以?为国舅罹难伤心而生?,更是为这些不成器的?混账好几夜睡不着觉才致使神匮而昏,内里亏虚,太医是这样说的?。若论伤心,太后比您还要?伤心啊……但是太后也说过,这事?不是谁病不病上一场就能解决的?,今日?请您来?,一是谢您在太后卧病无法垂帘之时为朝廷中流砥柱宵旰忧勤,二也是想?请教您,如今朝野沸议,宗室亲王纷纷上书,许多勋贵公卿也陈表到了?御前,总不好让朝野离心离德,您往后执理也不能上下一心,可是峨州官吏所犯之滔天逆罪,是不争之实,这般放任非议,这如何使得?”
梅宰执立即道:“老臣惶恐……老臣也为此事?烦心已久,却想?不出好的?办法平息。请太后的?懿旨。”
梁珞迦优雅地低头一笑,温和道:“哀家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去翻了?翻几位祖宗的?实录,看看先人有何指教能垂范。不过却也正好瞧见了?一个先例。先朝熊太后垂怜时期,熊太后母家外戚一侄子被京兆尹诬陷有强抢民女之罪,后经三司会审核查,方知是因太后侄儿?拒婚于京兆尹本家一女,致使对方记恨,买通一烟花女子构陷外戚。熊太后是最刚正不阿持正不挠的?,此事?令其怒不可遏,质问?群臣‘外戚何过?家女聘于天子,便?该杀否?’百僚莫敢言语。最后京兆尹罢官问?斩,举家流放,为安抚太后兄弟和侄子,特赐一直学士头衔,使其入中书省待听圣谕。”
图穷匕见之后,梁珞迦反倒慢条斯理,她不去追逼回答,慢悠悠捧起酒盏,待沈宜斟满后轻啄品香,而后才抬眼道:“熊太后那位侄子无有共鸣,不过念了?几年国子学,都能授予直学士头衔,想?来?我兄长科举扬名进士出身,连中三元还是梅宰执您钦点的第一甲第?一名,一个直学士,一个政事?堂的?好听名头,也不算亏待他为朝廷奔波除弊,险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哀家说得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