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案下取出一张空纸,将旧纸一角轻轻摁于纸面,再铺开一卷干净笔页,将今日实录馆所记编号与卷页格式一一誊下。
乔知遥对照笔录所记,再抬眼回看残纸。
印裂的位置、形状、角度,竟与今日所见那枚章印几乎一致。唯独一点不同,今日所见那章更新,印痕更亮,银粉密实,裂口也略深一分。
说明此章虽是旧印,却在三年前案发后,仍被继续沿用至今。
她指尖微动,将旧纸收起,放回布包最底层,又将新页所记细节覆于上方,以帕封好。动作极稳,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沉着。
乔知遥心中却早已翻起数道暗浪。
这页旧纸所印之章,与今日所见之章,为同一枚无疑。而那张“乔昶批”副卷,也极可能是用这枚章,在父亲案发前后,被人以其名、仿其笔、冒其印而盖成。
那一纸批文中的“银未足,依昨敕行”,言辞果断、语意偏强,与她所熟知的父亲行文风格颇有差别。而且,那一页落在礼部副卷,不归兵部、未封中枢,路径不合制式,实为罕见。
太巧了。
乔知遥想得极静,像是将一局棋盘摊开来一点点还原——那一步,是何时走出?由谁走出?又为何恰落在今日,摆在她眼前?
若这一页是“伪卷”,那问题就不只是“乔昶是否批过”,而是:有人在替他行棋,借他的名义,落下他从未做出的决断。
乔知遥一瞬间甚至冒出一个更冷的念头:若这不是疏漏,而是有人故意留下此卷让她看到呢?
她垂下眼,将这些念头尽数掩在眼睫之后。
夜已渐深,旧院无人,乔知遥却感到整个案前都沉着一种无形的张力。风未动,火未散,像是有人在暗中等她下一步棋。
但她不会被逼得急进。
她已记下此章、此印、此纹,将其藏入心册与手页。哪怕日后卷被更换、证据消失,她也早已将这一子默落于局中。
不为惊人之举,也不为博信于人。
只是为一个女儿该做的事,为那场荒谬至极的“批字为罪”。
乔知遥轻轻合上布包,系紧扣绳。
今夜她不说、不惊、不写,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有了第一枚能撬动旧案的证据。
乔知遥低头一语未发,只起身吹灭灯火,烛影微晃间,她指腹仍残留银章触痕,温度未散。
正思索间,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轻叩。
声音不重,却极稳。节律间隔均匀,敲在门板最下方,不带催意,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着。
乔知遥神色一敛,立起身。
天色已暗,街上行人已稀,城禁虽未彻宵,但官道巡更已过,寻常百姓不会此时来访,何况是这间几乎无名的旧院。
她未点灯,悄悄走至门后,掌心扣住门栓。耳侧静得出奇,连院中竹叶簌簌声都听得分明。
来人是谁?
乔知遥脑中飞快划过数个名字。
——是父亲旧年幕下之人?
可她自归京以来行止极慎,连乔氏旧属都未联络,哪有人会知她此处栖身。
——是母亲差人来寻?
可那一封信尚未写出,更未寄出,如今她仍是流放名册未销的“乔氏女眷”,卢氏不可能贸然遣人北上,更不可能知她确切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