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绕从没考虑过这些,燕贺昌长枪短炮几句把他说蒙了。然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燕叔叔,我。”
“一个非常小的概率事件发生了,你自责,后悔,觉得应该你去。”燕贺昌打断温绕,逐字逐句犀利批判,口舌如剑,铁了心要让温绕清醒,还得让他难堪,悔过,“女同学失踪你惋惜,你觉得可怜,那你呢?你失踪可不可怜?你被人抓走,关进暗无天日的地方连口饭都吃不上,天天除了挨打就是做电信诈骗,一旦业绩不好,要么把你转卖,要么挖掉你的心肝脾肺换给别人,或者挖个坑把你活埋,枪支抵着你的脑袋让你录视频,打电话,向国内索要绑架金,你能找谁?你能打给谁?打给你奶奶吗,还是什么教授,辅导员,让他们拿钱赎人?只有我。你真出了事,能找的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明不明白?”
燕贺昌话语激动,越说越生气,额头上撑出来狰狞青筋。
“你能承担得了这个后果吗?你能接受自己被抓走,被任人宰割,还是觉得你比朱瑞多条胳膊多条腿,能承受那没有人性的折磨?”
一条又一条的血管从太阳穴蔓延,到脖子,到手背。长安会所的光始终照着人,温绕跟燕贺昌以来,这是第一次察觉燕贺昌是长辈,是生命引路人。
他看见了对方鬓角染上一层浮白,以及那头一次衍生出四十来岁的疲惫老态与眼角下的一条细纹。
他真的气坏了,恨这个小孩想不明白。他比谁都重要,愤世嫉俗固然好,却不该认为他人的命高于自己,如此本末倒置。
燕贺昌隔空指着温绕,眼皮一阵抽搐,拱火上脸:“你,你啊,还是想的太少了。一个完全不了解社会生态的英雄主义者,往往是最不能成事,也是最可悲。”
原想好好跟不懂事的小孩说,可胸腔里的颤动以及眼眶热泪却令他无法控制脾气,此刻只想爆发,只有愤怒。
“你二十一岁,不是一岁,谁教你不怜惜自己的生命去过分心疼他人?你的命是自己选的,她就不是自己选的?是,发生这样的事很痛心,是应该反思内疚,但内疚的那个人绝对不该是你,而是你那个教授,以及你们学校,还有当地校区的安防部门!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燕贺昌胸口起伏的厉害,见温绕被他骂的眼眶通红,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倔强的咬紧了嘴唇不哭。
想起这孩子没过一天好日子,吃了太多的苦才故而怜悯他人,又深深自责,觉得发脾气不该。
叹了口气,他调整好思绪,大掌捧住小朋友的脸,哑声告诉温绕:“朱瑞是有人心疼的小姑娘,你也是有人疼,有人珍惜的孩子。奶奶把你带来大城市,是为了让你过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蔑视、轻贱自己的性命,自责没有一换一,代替他人厄运。且不说其他,如果真的失踪的是你,你给我打电话要钱,肯定多少钱我都给,但他们不放你怎么办?拿了钱,照样挖掉你的器官,打你,把你关起来折磨,直到你死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你怎么办?我呢,我又怎么办?你想过我吗宝贝?要让我也跟随你这个错误的决定后悔终生?让我认识到,钱跟权在暴行之前没有任何作用,只是兴奋剂,会让人更遭罪——是不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驱逐内疚,然后你死了,让我一夜白头,日夜悔恨、流泪?”
“我不要……我,我不要这样!”温绕被燕贺昌一番话击溃,两条腿软了,猛然跪在他脚边放声大哭,状若小孩,“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后悔,更不要你流眼泪!我不这样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我知道错了……”
“那怎么办,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燕贺昌弯下腰,有力的手臂将温绕紧紧揽在怀里,屈起关节为他擦泪,“谁的生命都很珍贵,不伤害他人是应该,但人更应该学会不戕害自己。尤其是因为他人命运戕害自己,那根本就是不对的。”
怀里的小孩哭的没力气,被燕贺昌抱在怀里,失魂落魄。
温绕从一进这儿就抗拒,就讨厌这里。
可是直到这一秒他才终于明白,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跟燕贺昌,不是因为他有钱有权,而是因为年上的燕贺昌,四十五岁的外交官燕贺昌见多识广,历经沧海,他一定能教会自己某些他这辈子都难以领悟的深刻道理。
钱和权利固然重要,但对他来说最珍贵的并非如此。
而是他应当珍惜自己。因为每个人在这社会都是独立个体。除此之外,有声的也好,无声的也罢,人只有自爱,才能应允他爱。
钱和权利永远不是杀人的刀,愧疚才是。
前程过往,不应再计。
“我。”温绕依偎在燕贺昌怀中,渐渐停止了哭泣,一颗心也因此变得清明,不再充满阴霾。
“我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愧疚。”
燕贺昌露出了笑容,擦掉温绕睫毛上的泪:“你想明白了。为什么不为他人,宝宝?”
温绕吸了吸鼻子,片刻攥紧了燕贺昌的衬衣一角,下定决心那样,说,“因为我死了你会悔恨,会为我流眼泪,因为——我很珍贵。”
燕贺昌无他话,将温绕转过来,面对自己。
沉默地注视了他一会,燕贺昌俯身,捧住温绕哭的红彤彤的脸,给了他一个奖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