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非要交出一个人来平息大海,就让我去吧。我是陈塘关总兵,一切本该就由我来承担。”
他嗓音蓦地变得平静洪亮,这样的话语他不是第一次说了。
早在三年前哪吒出生时,纣王就曾派人来杀他,说他在母亲体内孕育三年,定是妖魔鬼怪,是不祥之兆,幸好太乙真人及时赶来,让哪吒在一片祥和的金光中诞生,且生下来就有法宝护体,又有麒麟前来贺喜,妥妥的祥瑞之兆,这才让纣王收回了杀戮之心。
那个时候,在太乙真人赶到前,他和刚刚生产虚弱无比的殷夫人,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恳求传令官的。
“李靖,你死毫无用处。”敖光缓慢摇了摇头,长长的龙须随风飘摇,“我能体会你的心境,但大海之怒,只有哪吒可以平复,谁让他在海里大闹一番,大海已经将它认定为罪魁祸首了。”
李靖身体垮下来,无声地向后趔趄了一下。
“李靖,你我为邻数十载,也算一直和平相处,相安无事。你莫要怪我,我虽身为龙王,却只是东海之居民,虽可以操纵大海,却无力阻挠大海本身。”敖光无奈地叹息道,身子向下游动了一圈。
“父亲,你何必如此低三下四。”哪吒忽然笑了,眼神里却满是杀意,只是这杀意既针对龙王,也针对他自己。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口长剑,横在颈边,抬头挺胸傲视着天空,声音凛然无惧,还带着一丝嘲讽:
“老龙王,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杀你的儿子,也没偷什么定海神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父母与百姓,若是我死能平复海怒,我无怨无悔。你今日为了逼我赴死,特意携你的兄弟们来兴师问罪,明知道敖丙还活着,硬是将他当作一项罪名强加于我,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计谋。我此番自刎,是为了平复海怒,保护陈塘关,而不是屈服于你们——”
“吒儿,住手,住手啊——”殷夫人扑上来想要夺剑,但哪吒已经转动手腕,剑刃在他苍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娘,我走了,能作为您的儿子活一世,我很开心。”哪吒笑了笑,唇边溢出血痕,他眸光朝李靖望去一眼,哼了一声又收回,“同样的话帮我转告那老头子一声。还有,我走之后若是桃桃回来了,您一定好好待她,视她为己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两字落下来,他又用力在颈上剜了一下,血液喷溅而出,顷刻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吒儿,吒儿!”长剑铿锵落地,殷夫人疯了一样抱住他向后倒下的身体,嚎啕大哭。
李靖跪坐在原地,指尖在掌心上掐出血泡。
远处轰隆的海浪声渐渐消退了些,但海水依旧肆虐,沿岸房屋皆被冲毁,住在附近的百姓聚在高处,看着承载着数十载记忆的房屋被吞噬,鸡鸭鹅犬来不及带走,尽数被卷入海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哪吒慢慢阖上眼睛,身体渐渐僵冷。
敖光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他并不愿做这个卑鄙之人,可哪吒毕竟闹了海,而海洋之怒也唯有他死才能平息,这对陈塘关而言就是一个交换,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可就是无法做到像其他兄弟那样义愤填膺、理直气壮。
他的龙宫被毁了一部分,敖丙也不知所踪,从小陪伴敖丙长大的那个忠心又负责的侍卫又死了,无论怎么看,他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只是他没想到,哪吒居然如此刚烈,如此决绝,他本以为会僵持很久,直到陈塘关被淹没一大半,才能等来他以死谢罪。
他鼻子里哼出长长的气声,下一句话好半天没能说出口。
敖顺替他开了口:“李靖,速将哪吒的尸身交于我等。要想彻底平复海怒,必须将他的尸体投入大海。”
“不行、不行!我儿已经为他没做过的事偿命了,如今竟连尸首都不留给我们,非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吗?”殷夫人第一次如此失态,几乎是嘶吼着喊道,眼眶红得仿佛滴血。
李靖也恼怒地瞪住敖顺,但很快他痛苦地冷静下来,用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地面。
直到骨节碎裂,血肉模糊。
他站起身,走到夫人旁边,抬手抚上她脊背,殷夫人扑向他怀中,臂弯还抱着哪吒渐渐失温的身体,痛哭不已。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李靖呢喃道,忽地推开她,一把抱起哪吒的尸体,交给化形而下的敖光。
哪吒已经死了,他也同样痛到不能自已,也想留住他的尸身好好安葬,可海怒必须立刻平复,否则他白死了。
作为陈塘关总兵,他不得不忍痛做出取舍。
“老爷,你做什么——”殷夫人扑到他脚边,使劲拽着他袍服,跌撞着起来,要去够儿子。
可敖光接过尸体便飞上天空,什么话也没说,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与其他三龙王一起飞走了。
大约过了不到一刻钟,海浪骤停,海怒彻底平息,一切都归于平静。
连海风都温柔起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殷夫人骤然止住哭泣,恍惚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呆呆望着水天交接的远方。
她仿佛看见儿子的尸身,被海水一点点搅成碎片,分散到无穷无尽之中。
“吒儿——”她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再度扑到在地,昏死了过去。
第44章可这样的哪吒,居然死了
敖丙试着用树叶舀点水,却什么也舀不上来。
“敖丙,我不渴,你也赶紧坐下来歇歇吧。”姜桃嘶哑着喉咙说道,明显是嗓子已经快冒烟的状态了。
敖丙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沮丧地坐到姜桃身边,手指摩挲叶片上的经络,他的指节晶莹修长,在阳光下折射着好看的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