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车驾静静停在大门口,这次却不是张扬的凤车,制式十分普通。
苏清方退到一旁,给太子让路。太子经过她身边时,却蓦然驻足。
苏清方左右扫视,并无旁人,看起来是找她。
“永世克孝,怀桑梓焉,”李羡微微低头,目光锁在她眉眼之间,念念有词,“赵逸飞心念故乡,却不一定只用过桑檀纸吧?”
一千年前的人每次提笔用的什么纸,一千年后的人哪里说得准。苏清方那番论断,未免有些以偏概全。
苏清方听出来了,这人是不信她说的。可不信为什么不当堂质疑她,要私底下问她?
苏清方也不虚,答道:“赵逸飞的传世之作,大多是桑檀纸。”
李羡置若罔闻般道:“内帑文库中有一幅,用的就是普通的稻纸。”
“我说的是大多。”苏清方强调。
李羡见苏清方还没领会他的意思,说得更直白了些:“《雪霁帖》乃赵逸飞雪日去友人家做客逢晴即兴所作,按理更可能用的是随手可得的稻檀纸。你自己也说大多,堂上却言之凿凿用的是桑檀纸,还说什么和真迹比……”
相差甚远。也真是敢说,一点面子没给杨璋留。
“真迹?”李羡唇角微抬,随即压低了声音,疑问,却完全是陈述的语气,“你见过真迹?”
苏清方身体瞬间绷起,对上李羡黢黑一点光的眼睛,像是对上了一把利泛寒芒的刀锋,在一点点、一层层把她剥开,露出赤条条的真实——一。丝。不。挂,无所遁形。
此时此境,苏清方感受到了李羡为人说道的冷峻与危险。
苏清方不自觉捏了捏手指,顾左右而言他:“那字……确实是假的……”
“这么说你是见过了。”李羡立时捕捉到她不否认中的默认,注意力丝毫没有被字的真假分散。
苏清方:……
这人脑子转得也太快了吧。不兼任个大理寺卿可惜了。站在那儿听人说话就行,抓漏洞一抓一个准。
此人敏锐,越说越错。
别推他落水的事没暴露,反加一条欺瞒储君之罪。
苏清方抿了抿唇,自知多说无益,认败似的默默叹出一口气,双肩垮落,老实交代道:“是……《雪霁帖》是在臣女手上……乃家父遗物。还请殿下……不要声张……”
语气哀切,好似李羡下一刻就要夺人所爱。
实则李羡对琴棋书画已经没有一点兴趣,感兴趣的是皇帝。
杨璋偶然间得到《雪霁帖》,却为皇帝所知。天下宝物,岂有臣先君后的道理。虽然皇帝没有明面上要,杨璋却必须要献,正好借张氏生辰之名。
临了,字却是假的。
几经官场沉浮的杨璋那样不稳重地喧嚷,又留李羡在场旁听,就是为了让李羡能在皇帝面前作证:《雪霁帖》为假,不是臣子不愿意献宝。
李羡为兵部的事而来,这点顺水人情当然要还。但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埋下隐患,故而来向苏清方问个明白。
面前女子,孤哀伶仃,一副单薄模样。李羡凝目,算是好言建议:“如果孤是你,孤会把《雪霁帖》献给御史中丞,也相当于献给皇帝。”
苏清方歪头,“啊?”
“御史中丞为官清正,”李羡稍微解释了几句,“你乃忠良之后,弟弟又才救了他孙女。他会喜欢你,说不定还会把你引荐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