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文学

刘建军36（第1页）

人活着，总得信点什么，信天，信地，信人，反正横竖不能趴下，信春天一定会来，信风雪再大也埋不住一颗活着的心，旺盛又固执。

他看过一部电影，便和我说，“等东北无雪的那一天”我望着窗外纷扬的雪絮，心想这约莫是世上最安全的承诺，东北怎么可能无雪？后来我才读懂，这原是他最含蓄的永远，就像他说“改天喝酒”其实是在说“这辈子认你这个兄弟”；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期限，恰恰是最笃定的誓言。

如今每当我看见初雪，就会想起那个在雪地里呵着白气的身影，他把自己站成了坐标，用最不可能的条件，许下了最恒久的守望，他曾经爱过我，在那些大雪封门的夜晚，在那些酒过三巡的真心话里，如今时过境迁，我们都有了各自的人生轨迹，可他依然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像一棵沉默的白桦树，看着我慢慢长大。

他从不打扰，却总在我需要时出现，一个恰到好处的电话，一条不早不晚的短信，他的眼神里总是藏着欣慰，我想那是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树苗终于抽枝展叶。

“出息了。”他偶尔会这样说，我知道，那是他独有的温柔，是他爱过我的证据，也是他依然在乎的方式，有些感情，不必说出口，却比任何誓言都长久。

他总在我最得意时撤走那只无形的手，让我重重摔进现实的坑洼里，疼是真疼，可每次趴在地上，都能看见他钉在坑边的麻绳，不急着拉我上来，却保证我一定能爬出去，那些吃过的亏，后来都变成了我骨头里的钢钉。

他的爱带着糙砺的质感，像用砂纸打磨原木，不说半句漂亮话，却让每一道纹理都显出光泽，不死就行是他的底线思维，像北方的倒春寒，刺骨里藏着催芽的力道，他让我疼，让我委屈，让我在深夜咬着被角哭，却在黎明前为我备好热腾腾的豆浆，穿着疏离的外套，藏在欲言又止的沉默里，化身为毫不留情的较真，变成关键时刻的一记当头棒喝，不像爱情那般滚烫浓烈，却像黑土地里的腐殖质，默默滋养着生命的年轮。

每次重逢，他的目光总是先落在我的轮廓上，道一句长肉了，拇指会蹭过自己的下巴，那些被他见证的生长，总是带着特有的直白刻度，不是文绉绉的“气质更好了”而是“肩膀宽了”；不是“成熟了”而是“眼神不飘了。”

他其实不是在说我的体重，那声“长肉了”是他独特的计量单位，测量我沉淀的阅历，积累的韧性，还有生命逐渐饱满的弧度，就像他从前总爱说的“好木头得阴干三年才能用”如今我成了他眼里那截终于晾透的柞木，他忽然伸手比划我们之间的身高差，咧开嘴笑了：“马上就要和我一样高了”

那些年他精心设计的亏，故意留的破绽，都是最珍贵的放养，是呀，他的爱太过于高明，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硌脚的石头，让我踩着走过深渊，我学驾照，握紧方向盘的手很稳，他教我的，开车和做人一样，手要稳，心要定，这些年，我学会了借力，就像雪地里行车，?他说，“别光使蛮劲，得顺着劲儿走”。

一瓶冻成冰的矿泉水，他说东北人管这叫缓霜，有些解冻，需要比冰冻更长的时间?，冰雪大世界亮灯那晚，他带我看工匠雕冰，他说温度要控制在零下15度到20度之间，太暖会化，太冷会脆，我知道，完美的东西经不起磕碰，有点残缺才扛得住寒冬?。

?他说现在的形式婚姻像台老旧的洗衣机，转得动，但总有咯吱声响，两个明白人守着虚伪的契约，用体面的沉默支付账单，用适时的装睡偿还欲望，睁只眼闭只眼从他嘴里吐出来时，渲染着疲惫，可当我问起自己时，他忽然坐直了身子，所有关系都在他生命里明码标价，唯独我的位置贴着非卖品的标签，他爱喝酒，爱分很多种，和酒一样，给我的那坛，他埋在了记忆最干燥的角落，连时间都缴不起利息。

他咽下那句成都火锅太辣，我藏起那句东北酸菜太酸，我们在鸳鸯锅中间那条弯曲的太极线上，各自退让半步，却意外尝到了第三种滋味，他总说我娇气，却在我徒手拆开快递时眼睛发亮；我笑话他粗犷，却在他给流浪猫搭窝时，看见他掌心的老茧开出了温柔的花。

我们心照不宣地维护着彼此的笨拙，像两个孩子在雪地里，故意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却都说对方走得更直。

他说我是最矛盾的结合体，在生意场上锱铢必较，连小数点后两位都要争个明白，却在爱情里却天真的心疼，明明看透所有套路，还是心甘情愿往温柔陷阱里跳。

是呀，我把人生过得像张资产负债表，每笔投入都要计算回报率，唯独对爱，我允许自己永远做赔本买卖，他们笑我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可我那些精心计算的利益，不过是为了攒够资本，去供养心里那片不讲道理的纯真，他说我傻得可爱，可这才是我最奢侈的精明，把唯一的感性额度，全都透支给了爱。

爱是心知肚明的退让，是带着滤镜的仰望，更是大智若愚的成全，我的四川老家的窗户上仍旧贴着一对胖鲤鱼，红艳艳的，他送我的，从此鲜活了几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