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声在等一个人。
这么说有点奇怪,但他每天坚持上班,是为了等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确定不久后会有人来找他,而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以防对方来时,自己不在,错过了这场关乎人生的重要会面,但一旦他生出放弃的念头,心脏就立马会生出一股钻心的刺痛,继而萌生出比之更强烈的委屈。
为了不让自己难受,他只好继续坚持这件,连自己都不太清楚有什么意义的事。
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吃早饭,穿戴整齐,在八点整准时离开家门去搭乘地铁,在八点半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和坐在对面没有脸的同事一号闲聊两句,和路过的没有脸同事二号闲聊两句;中午的时候,推拒不掉热心的没有脸的同事三号的投喂,成功收获色香味俱全的盒饭一份,下午继续忙碌工作,晚上五点准时下班回家。
每天一丝不苟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找来的人。
他的同事对他都很友好,热情,不过偶尔他会觉得他们对他太小心翼翼了。
他没办法把他们说的话听得太清楚,那些人的声音像是从水底里传来的,闷闷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让他觉得其他人都生活在海里,自己正和他们隔着一个玻璃罩说话。
有一天没有脸的同事三号路过,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心情不好吗?”
那会叶秋声才忙完手里的工作,正对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发呆。
春末,空气里的水汽开始躁动,一连好几日阴雨连绵,再过一个月或许还会有台风光顾。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仰起头看向同事三号,迟钝地摇头:“没有心情不好。”
“是吗。”三号轻轻应道,过了会又说:“如果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
医生说叶秋声因为长期的压力和抑郁,在遭遇巨大创伤后直接爆发,导致他产生了记忆退行以及对人的识别障碍,该病情源于他对创伤的逃避,但也可以说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
叶秋声很想活下去,他有着对生的渴望,他没法面对一些事,才会本能地进行了自我封闭式的隔绝。
这些话都是医生亲口对他说的,可他却很难集中注意力去理解这些事。
他既不痛苦,也不快乐。他看不清所有人,也听不清所有人的话。
他像是活在梦里那样飘忽,周围的人都离他很远,触不到,碰不着;他们有着同样的、被涂鸦般的线条涂抹、掩埋的面孔,瓮声瓮气、沉闷如同怪物般含糊的说话声,叶秋声身处在人群之中,却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他无法分辨周围的同事们,他经常弄混一号二号还有四五六七八号,但却慢慢记住了三号。
三号同事是个奇怪的人。
回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大概是早上等电梯的时候。
三号站在他旁边,忽然对他说:“早上好。”
叶秋声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胡乱嗯了两声应付了下。
然后对方沉默了几秒,声音变低了些问他:“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看了对方一眼,觉得这人很奇怪,于是就没理他。
正好电梯来了,想着要赶快摆脱这个怪人,他快步走进电梯里,结果怪人跟着他上了电梯,和他进了同一家公司。
后来他才听人说,这人是他们公司销售部的王牌,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说这话的时候,同事一号莫名对着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耳,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对他表示:“呜呜呜叶哥,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兄弟肯定不会让你饿着,以后我给你养老!”
叶秋声:“……”
谢谢,大可不必,他能自己养自己。
但仅仅是这件事,还不足以让叶秋声记住三号。
让他开始把三号和他人区分开来,是因为自己每天早上总能在等电梯的时候碰上对方。这个据说有点冷冷的酷哥每次都很自来熟地跟他搭话。
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明明没必要,却总要跟叶秋声说两句话。
叶秋声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走神,不太爱搭理人。
对方自觉没趣,慢慢收了声。
分开时,他会轻声问他:“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每次都直接无视这种礼貌性的寒暄。
不过这种有别于其他人的举动,还是让他记住了三号。他总觉得三号跟他说话时的声音和别人不同,同样是那种咕噜噜的声音,听起来却格外的温柔。
所以一号说三号是个冷淡冰山酷哥的时候,叶秋声第一次表达出了非附和的态度。他觉得三号是个特别温柔,待人亲切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