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道,谢挚早就认识了觉知,在菩提园里也算是与觉知有了一些交情。
谢挚问:“那么,你怎样打算呢?”
觉知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我打算杀掉他,换成一个新罗汉,这样我便可以放开手脚,成为真正的佛陀了。”
他面上的笑容散去,眸中只有淡淡的冷,“我不想受制于人。”
谢挚微微一怔,望了他片刻,觉知的面容无疑十分俊美,而佛陀的外貌却是极其普通。
他们二人在外在上无疑天差地别,但……
“你这样子,倒很像真的佛陀。”
佛陀是温和慈悲的,但也是铁血冷酷的,他会一面诵经一面发动战争,仁慈又残忍,真诚又虚伪。
谢挚一直都觉得他这个人很复杂,充满两面性,这或许也是他最终诞生心魔的原因之一。
“是吗?”
觉知闻也愣了一下,面上浮现复杂之色:“世尊……我已许久都没有想起他了。”
佛陀是他的师父,也曾是他的明灯,他无法恨他,可也无法再敬爱他。
他苦笑道:“我日夜扮演世尊,已有五百年,有时候我也觉得恍惚分不清,我到底是觉知还是世尊了。”
“现在见到你,仿佛又让我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让我感觉心中属于觉知的那部分还活着。谢施主,贫僧十分感激。”
这是觉知的真心话——佛学擅于思辨,有时他也会坠入多思之网,因而陷入迷惘与虚无。
五百年前,他因为世尊的欺骗而心灰意冷,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于动力,险些自尽,也是谢挚唤醒了他,为他找到了新方向。
扮演佛陀的这五百年不乏气闷与不顺,但是他也收获了许多,至少在极少次的外出讲经之时,看到民众虔诚的面容与安宁的泽都,觉知都会心中稍定,感到自己到底还是为东夷出了一些力的,尽管有可能很微小。
有时他也会想起离开的师妹觉慧,想象她在哪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静地活着,大概她如今已经逝去了,但是觉知还是希望,她能够度过一段美满的人生。
觉知目中莹亮,分外真诚,谢挚想起数百年前的佛子也曾意气风发,一展袖即收走许多山宝碎片。
说实话,她与觉知交情非深,却也算是少年相识,自有一份相惜的情分在。
“佛子又何必言谢呢?”谢挚叹道:“抛弃自己的身份,扮作他人,你心里一定很苦,也有许多难处,当年确实是我为难你了。”
觉知摇首笑道:“路是我自己选的,并不足道苦,若非谢施主点拨,我性命尚且难保,更遑论再活这五百年岁月了。”
“我听说白芍跨境时,你还曾为她护法……”
她本想感谢觉知,又想到自己如今似乎没有立场代替白芍谢他,所幸觉知适时接过她的话,温和道:
“举手之劳罢了,白施主才资天纵,不必我护法,也可安稳登境,成为仙王的。”
“倒是我,至今仍无突破之兆,五百年来潜心修行,至今不过仙人境。”
“如今修行真是越来越难了……你也不要灰心,这种事急不得,顺其自然吧,万不可如佛陀那般,跨境不成,反生心魔。”谢挚告诫。
“觉知明白。”
谢挚与觉知轻声交谈,时而忆及往事,时而谈至五州文史典故,觉知亦是聪明博学之辈,竟也相谈甚欢,颇为相得。
姬宴雪在旁喝茶,也会偶尔出声纠正一两句谬误,引得觉知惊讶之余,再添几分敬佩。
他原以为摇光大帝不过承神族血脉之威,空有美貌与武力,却没想到她竟也十分博闻广识,甚至胜于世尊,自此才真心佩服了她。
谢挚并未详细说明她们二人的关系,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她们是道侣,觉知虽对她们为何一同前来早有些许猜测,但听她正面承认时,心中还是颇为意外,面上却波澜不显,只是含笑祝福。
作为佛弟子,他也对摇光大帝有本能的排斥与畏惧,若有可能,他当然更愿意谢挚和白芍,和一个东夷人在一起,而非与神族成婚,但是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不欲得罪摇光大帝,也想交好谢挚,不论是出于理智还是感情。
菩提园中没有太阳,让人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谢挚本就不打算多待,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好了,别的话便不说了,我此番前来是想看望你,与你解些闷,告诉你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