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后悔,夜也要去做,她似乎着了魔,命里注定就是要这样,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正如她老师曾说过: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即使其他人不能理解,甚至自己也不理解,但也一定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吗?
“我的‘冒险’还没有开始。我想像老师一样,踏着尘泥,用自己的脚步去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人群中来,又从人群中而去。这样我或许才能想明白,在这片土地上,在我短暂的一生里,什么是我能做的,什么是我应该做的,又究竟有什么是只有我能做的…”
“嗯,小夜,我明白的。”
小青再次握住夜抚摸着她脸的小手,月光中似乎有一滴滚烫的露珠缓缓滑落,滴落在被晚风吹得有些发凉的肌肤上,夜借着被握住的手,挺起娇小的身子,狠狠地扑进小青的怀里,她疯狂地呼吸着那萦绕她鼻尖如寒竹的淡雅体香,和小青握着的手逐渐变成紧紧的十指相扣。
“在出发前往所多玛前一定要等我哦,和教廷大本营那帮老古董交涉,没本伯爵大人撑场,你把握不住。”
“教国所多玛与东之帝国玛雅同为厄尔诺两极,在所多玛面前,东国也是要拿出同等的礼数,小夜你不来的话,我可是要哭着到处去找你,不然皇帝陛下怪罪下来,我可承受不起。”
车窗外不断拉近的城镇逐渐点亮灯火,如稀稀疏疏的星光,融入墨色的城墙显露出来,似巨人黝黑宽广的臂膀,搂着夜的小青有些出神地眺望黑夜中城镇的轮廓,眼中流转波光。
“小夜,西陆是什么样子的。”
夜从小青怀里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城镇的轮廓与其拥护的点点灯火,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老师说,西陆诸国远没有表面上的光鲜亮丽,有很多吃不饱肚子,受到压迫的可怜人…”
“总比玛雅强,最起码能看见太阳,还有人烟味…”
小青闭上眼睛,不再眺望,故国的景象自黑暗中奔涌而来,那是大多数东陆人都无法摆脱的痛苦:永恒的极夜,干涸破碎的荒漠,仿佛明天就会坍塌的破旧废墟,被铁轨缠绕连接在一起,延续到看不见的地平线之外。
荒芜的大地无数深不见底的裂缝与孔洞中,蚂巢一样的城市歪歪斜斜地连接起来,被昏暗的色彩斑斓的灯光笼罩,任何离开灯光的生命都会被蛰伏在沉重长夜中的异兽吞噬,消逝殆尽。
西陆人不会知道,这便是这座机械科技高度发达繁荣强盛的古老东国,超过三分之二土地的真实写照。
文明闪耀的璀璨光辉只属于神都和其他几座还沐浴在阳光下的都城。
毫无生气与希望的黑暗遍布在被异神亡骸污染的大地上,从深深的地下城市到残破废墟的高塔,发泄般空洞的暴行与虐待无处不在,在机械般的压迫与被压迫中,仿佛才能赋予生命虚伪的意义,谁都知晓这一切,谁都无法改变这一切。
如同世界末日。
小青脸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很幸运地能从家族分部选入总家,来到神都学习,迎来阳光下崭新的生活。
可还有无数无力挣扎的人,只能蜷缩在昏暗的灯光下,等待列车送来又一天的食物,麻木地活着,再麻木地等死。
“小青,你是怎么看待魔女的…”
夜与小青十指相扣的手松弛,又再次用力握紧。小青有些惊讶的睁开眼睛,似乎惊讶夜会为什么突然间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我曾经去过一个收监魔女的地下设施…很多年轻的女孩被严苛的拘束,夜以继日的折磨,榨取体液…她们大多数都没有做过坏事,只是因为被发现是魔女,就失去人的自由与权力…或许不该由本该成为她们中一员的我来问…”
夜将心中复杂的心绪拼接成话语,有些支吾地吐露出来。
“小青,你觉得,她们应该被这样对待吗?”
小青没有再说话,认真思索起来,半响后才看着夜映照晚夜月光的眼瞳,轻声回答。
“先民们曾为自由反抗魔女的压迫,可现在,东国人却成为先民所反抗的剥削者与压迫者。我认为,仇恨的话,已经够了,她们已经赎那些够不该由她们去背负的罪…”
“可是,如果没有蕴含高浓度能量的魔女之蜜,东国剩下三分之一没被污染的土地不可能种植出能填饱全部人肚子的粮食,庇护人民不受异兽吞食的守护灯再也不会亮起,列车无法运行,城市无法维续…玛雅已经离不开罪恶的循环,越是贫苦的人,越是依靠榨取魔女产出产的魔女之蜜才能苟活着。”
“我只能向那些被榨取,承受着痛苦的魔女,说一遍‘对不起’,以及‘我们想活下去’。”
小青会说话的温润眼眸流露出无奈的悲伤,向夜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作出这种选择的她不敢再看夜的眼睛,缓缓地别过头去。
夜想起四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位名叫瑶的年轻行刑官小姐曾对自己说过这样一段话。
“这个国家患病了。”
琥珀般纯金的双瞳俯视着高塔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地平线坍塌,大地的尽头满是裂缝与孔洞,仿佛痛苦灵魂的呻吟,而她则将缝隙中城市所发出的密密麻麻斑驳的光影尽收入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