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夏捧着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直到杯盏见底,她才搁下。
茶水温度适宜,顺着食道流入腹中,将暖意带去四肢百骸,裴安夏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总算能够发出声音,“对不住。”
关于她醒过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穆霄野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她会和自己道歉。
他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裴安夏耷拉着头,眉眼间俱是自责:“这两日劳烦你照顾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穆霄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让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你无需这般小心翼翼的,我是你的丈夫,本来就有照顾你的责任。”
裴安夏神情恹恹的,显然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穆霄野知道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对裴安夏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哪怕他说破嘴皮,她也无法轻易放下心防,索性不再解释。
如今正值暮春,夜风吹来有些凉,沁兰和清菊穿着单薄的春衫伫立在回廊下,却不敢叫一声苦。
她们起先得知夫人上吊的消息时,心里都感到惶恐不已。
毕竟,她们二人作为裴安夏的贴身侍婢,首要的任务便是照料好主子的衣食起居。
结果却因一时不慎,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沁兰简直不敢想像,要是裴安夏有个好歹,她和清菊该怎么办?
倘若二公子当真追究起来,她们恐怕死上一百次,都不够赔罪的。
眼见穆霄野提步走出房门,沁兰连忙拉着清菊跪下,重重叩首在地。
“二公子,奴婢没有照看好夫人,奴婢自知有罪!可还望二公子念在奴婢多年来勤勤恳恳地办差的份上,高抬贵手,饶恕奴婢不死!”
沁兰语速极快地说完,接连磕了几个头,磕到额角都破了皮,渗出刺目的鲜血。
穆霄野良久没有说话,沁兰以为他正在该如何惩处自己,后背不知不觉间已然被冷汗打湿,湿透的衣裳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穆霄野总算大发慈悲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沁兰面上浮现几分茫然之色,明显是不敢相信此事就这般轻飘飘地揭过了。
正当她愣神的功夫,穆霄野又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本来按照府里的规矩,你们合该被重责三十大板,然后发卖出府,以示惩戒。但是夫人极为看重你们,我不愿在这等小事上惹她不快,所以便破例饶恕你们这一回。”
沁兰听了这话,再度叩首,一字一顿道:“奴婢谢过二公子!”
“我给你们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但愿你们能够好好把握。”
穆霄野说着,视线落在沁兰额头的血迹上,淡淡地道:“在进门之前,先把伤口包扎好,别让夫人瞧见,省得叫她担心。”
沁兰应了声是,随即起身,准备回屋里处理伤口。她刚迈出步伐,忽然被穆霄野喊住:“眼下夫人情绪尚且不稳定,凡事尽量顺着她的心意来。另外,为免再有意外发生,你们须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明白吗?”
沁兰郑重地颔首,“奴婢知晓,还请公子放心。”
穆霄野摆摆手,示意她快去快回,自己则负手站在原地。
夜风呼呼地吹过,像刀子般刮在脸颊上,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感。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任由冷风呼啸而过。
穆霄野蓦地有些茫然。理智上,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恨裴安夏的。她自私愚蠢,让敌军细作有了可乘之机,导致将近八百穆家将士,因她连累而命丧战场。
从这一点来看,裴安夏可以称得上是罪孽深重。她现在所遭受的痛苦与折磨,根本不足以抵销她过去犯下的错误。
可是,真到了这个地步,穆霄野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般憎恨她。或者说,比起恨,他的爱意更加汹涌。
他明知道裴安夏并不是人们眼中的好女人,但他偏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连他都想唾弃这样的自己。
……
穆府的厨房得了吩咐,早早煮好易消化的粥在灶上煨着,碧梗米熬得细腻软糯,连粥水都被染成淡淡的碧绿色。
沁兰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喂到裴安夏唇边,哄着她吃下去。“夫人,您昏迷了两日,正是最需要补充食物的时候,再多吃几口吧。”
裴安夏没什么胃口,吃着清淡的米粥更觉得没滋没味,她勉强咽下几口后,偷偷抬眼观察坐在不远处的穆霄野。
他周身的疲惫仍未消退,这会儿正半靠在太师椅上,垂眼翻看着下属呈上来的军报。
他没有束发,墨黑的长发散落在颊侧,看上去少了些沙场上的英姿勃发,莫名显出几分颓废。
裴安夏担心他因为自己耽误军机,不禁善解人意地道:“你只管去忙自己的事情,我这里有沁兰和清菊守着,用不着操心。”
“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穆霄野说罢,把军报随手搁置在桌面上,然后站起身,坐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