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心里虽然略觉古怪,却也没有多问,径直走到他榻边席地坐下,神色一收,开门见山:“你觉得,是谁在追我们?”
顾长渊的手指轻敲着膝盖,像是在慢慢理出一条线来,片刻,低声开口:“李肃。”
陆棠微微皱眉:“你确定?”
“行踪暴露得太快。”他声音低缓,语调却沉稳,一点一点梳理着所有线索:“出动的只是小股精锐,人数不多,目的明确却又不愿声张。这种试探性出手,南境能做到的势力不多,而在我们离开许镇后立刻动手的……也只有李肃。”
“你是说——”
“我们与赵颂的接触、与许镇的谈话……必有至少其一,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顾长渊嗓音微哑,却冷静至极,“他现在出手,不宣战,不招揽,直接动手。这说明两件事——一,他并不在意名义上是否师出有名;二,他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不及久待了。”
他微顿了顿,抬起眼,眼神愈发深沉:“你记得许镇怎么评价他吗?暴戾、强势,不容违逆。这一次,他的反应已然说明一切。”
陆棠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所以他很有可能不会打算给我们任何选择。”
顾长渊点头,目光沉敛:“他大概不想谈,也不想等,只想我们死。”
这一句话落下,帐中气氛陡然沉了几分。
陆棠沉默片刻,抬眸道:“看来现下只能快马加鞭,尽快离开南境。”
“不错。”顾长渊微微颔首,嗓音微哑。
陆棠起身时扫了他一眼,见他唇色仍旧泛白,心中一动,抿了抿唇角:“那你歇着,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等她端着饭食回来时,帐篷内的油灯仍亮着,榻上的人却已经沉沉睡去了。
顾长渊依旧斜倚在行囊上,右手垂落在床沿边,指尖微蜷,唇色泛白,眉心在未散的疲惫里轻轻蹙着,整个人仿佛被疲惫揉皱,然后终于沉进了一场深眠。
他睡得很沉,连她走近,都没有丝毫察觉。
陆棠本是想唤醒他吃点东西的,脚步却在榻前顿住了。她放下饭食,在他床榻旁站了片刻,望着眼前熟悉的人。风声低回,火光在他脸上晃动,勾出一层清瘦轮廓。
她终究没有忍心。
陆棠低下身,轻手轻脚地取走他背后的行囊,帮他躺得更舒展些,又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夜色沉沉,风过林梢,帐外的人来人往,唯独这里,一片静谧。
第34章雨战“……你是主君,也是我的……你……
狂风怒号,黑云翻滚,浓墨般的乌云低垂,沉沉的压在天幕上。伴着隆隆的雷声,闪电如狰狞的獠牙撕裂长空,照亮山道尽头早已布下的杀局。山道泥泞,暴雨倾盆,豆大的雨滴砸在铠甲与刀锋上,迸溅起细碎的水花,雨水激荡起草木与泥土的腥气,其中又隐约夹杂着一股愈发浓烈的腥甜——那是杀戮的味道。
“有埋伏!”亲卫厉声惊喝,话音未落,一轮箭雨便破空而至!
十里长山众人应声将火把全部熄灭。骤然降临的黑暗中,一支支利箭穿透雨幕直袭而来,陆棠利落拔刀,寒光一闪斜挑而上,“锵”地一声劈飞袭来的箭矢。
几乎是同一瞬间,四面八方皆有伏兵杀至。黑影如潮,借着雷光与暴雨,由密林卷入山道。刀剑如蛇,银光翻舞,雨夜间闪烁的冷芒如鬼影索命,封死四方去路。
亲卫迅速列阵,长刀出鞘,迎敌冲杀,刀锋交错之间火星四溅,雨水与热血交融,一同抛洒进脚下的泥泞之中。
陆棠紧勒缰绳,单臂箍住身前的顾长渊,将他牢牢护在自己的披风下。顾长渊虚弱地倚在她怀里,唯一能动的左手牢牢攥着她的衣襟。他能感受到她每一次挥刀带起的肌肉震颤,也听得到她刀锋斩入血肉带起的那令人牙酸的钝响,凌厉、果断、毫不迟疑。
雨顺着陆棠的额角流下,浸透衣襟,长刀寒光在黑暗中折出刺眼的弧线。她一声厉喝,刀锋一转,横斩而出,寒芒如电,直劈来人。对方连人带甲被拦腰斩断,鲜血喷涌,染红了她的半边身子,也在暴雨中翻卷出灼人的热浪。战马嘶鸣一声,高扬铁蹄,踏血而起。陆棠猛然收缰,强行稳住身形,但未及喘息,侧后方又有长□□来——顾长渊不能受伤!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收刀回身,手臂一扣,将顾长渊更紧地锁进怀中,整个上身斜斜横转,生生避开致命一击!
“嗤——”枪尖贴着肩膀擦过,布料裂开,皮肉被利刃撕开一道血口,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顺着她的臂膀蜿蜒而下。陆棠闷哼一声,脸色微白,却没有丝毫停顿,长刀顺势旋出,挟风带雨,猛劈而下!那敌军未及抽身,便被这一刀正中肩颈,整个人连同长枪倒飞出去,砸入雨水淤泥中!
“冲,冲出去!”她在风雨中嘶吼着,为队伍指明方向。与此同时,陆棠再度挥刀,狠狠剁入敌人胸膛,刃入寸深,翻手拔出时,热血溅上她的手背,带着灼人的滚烫。亲卫们呼应着她的刀势而动,聚集起来死死护住她左右,一人倒下,后方立刻补位,刀盾齐举,跟着她从人群中劈出一条血路!
陆棠的身影在黑暗中一骑当先,长刀翻卷如龙,一刀卷断长枪,一刀旋斩马首,仿若破风的利箭,划开重重围杀!顾长渊被牢牢护在她怀里,随她一跃、再跃,穿越层层杀机,在电闪雷鸣中,突围而出!
等到陆棠终于杀出重围,带着残存的队伍冲上山道时,回头一看,却猛然发现秦叔不见了。
她略一犹疑,下一瞬,却已被顾长渊一把扯住。他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死死攥住她的袖口,整个人几乎吊在她怀中,眼神却冷静到可怕:“不能回去。”嗓音低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陆棠低头看他,顾长渊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他苍白的脸上,脖颈微仰,唇色泛白,呼吸极浅。左手颤抖着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几乎嵌入布料,右手却虚搭在她的腰侧,指尖冰凉,连微微蜷缩的力气都没有。他盯着她,眼底是一种极深极沉的情绪,近乎哀绝,却不容动摇。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在逼自己做决断––他们不能回头,秦叔…已经断后了。
“走!!”顾长渊的声音从喉间挤出。
陆棠猛地闭眼,牙关紧咬,将所有情绪强行压下。转身,带着队伍迅速撤离。
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漆黑。他们没有时间悼念,也没有时间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