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活着,她就在他眼前。
只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他。
小花一路快步赶来,生怕母亲又在医馆里贪便宜多磨时间。可一进院门,便看见角落那张竹躺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身材瘦削,五官颇为端正清秀,苍白的脸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眼眶发红,神情恍然,竟似哭了。
她脚步一顿,眉头微微皱起——这人怎么回事?
她定睛打量了一眼,又扫了扫四周,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后,忍不住低声嘀咕:“……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随即毫不犹豫地错开了视线,抬步朝屋里走去。话一出口,是满是熟稔的催促:“娘,你又磨蹭什么?怎么还没看完?太阳都快下山了。”
“快了快了。”
“大夫,你可得给我娘仔细看看,我们不差那几个钱。”
院中,顾长渊仍静静地坐在躺椅上,目光寸步不移地追着她的身影。唇微微张着,喉头却像被什么堵住,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等了她整整半年——从她坠崖的那一刻起,他在生死未卜里等,在茫茫无踪中等,等她从滔滔江水中被冲回来……他以为这一生都等不到了。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站在他面前。她离他这样近,近得只要他伸出手,似乎就能触碰到她的衣角。
可她,不认识他了。
所有的惊喜、震颤与盼望,被骤然激起,又倏然之间化为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冷得刺骨。
他的唇动了动,却终究只是缓缓闭上眼,指尖死死攥着扶手,青筋绷起,关节泛白。
而她,毫无察觉,仍站在屋里唠叨着:“大夫,你下手轻点儿!”
闻渊正蹲着给老妪敷药,听见这话,手上没停,只是眼角余光扫过院中那人,又落在屋内女子身上。眉峰微挑,唇角微勾,神色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揶揄。
他低声哼了一声,心道——有意思了。
第64章(修)“我如今这个样子,比……
那天沈昭扶顾长渊回屋时,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瘫软已久的右半身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冷汗湿透了里衣,把几人吓得不轻。
秦戈凭着一张老实忠厚的脸,三言两语便从村里人嘴里打听出了来龙去脉。
陆棠是几个月前被江水冲至此地的。醒来时,意识清明,身体无恙,却彻底失了记忆——不知姓名,不记来历。村里人只当她是逃难途中失散的孤女,误入此地,便留她暂住。后来,她遇到失了女儿、神志不清的黄阿婆,被阿婆当作亡女,日日唤作“小花”,执意留在身边照看。陆棠没有拒绝,两人便这样相依为命,安安静静过了大半年。
屋内烛影摇曳,顾长渊低垂着眼坐在床侧,听着秦戈带回的消息,手指缓缓收紧,望着案上的残烛出神。烛火微动,将他本就苍白的面容映得愈发沉寂。许久,才低声开口:“她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秦戈答道:“虽说清苦,但总归安稳。她会打猎,力气比村里大多数男人都大,动作利索,眼疾手快,每趟进山都能带回不少猎物,贴补家用,倒也不至于受苦。”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与旁人总归不同。”
“哪里不同?”顾长渊抬眸。
秦戈回想着村里人的议论,缓声道:“村里人都待她不薄,只是她始终与人疏离,独来独往,除了黄阿婆,几乎与谁都不亲近。还有……她对自己的过去似乎也并不上心,村里人偶尔提及,她也只是笑笑,不接话,也不追问。”
——她不愿深究。
顾长渊指尖摩挲着桌角,目光幽深。火光在他眼睫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不问,是因为从未觉得自己失了什么,还是……不敢问?
秦戈的话让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这是谁都未曾料到的局面。
顾长渊缓缓转头,看向闻渊:“她的失忆,能治吗?”
闻渊正懒洋洋地翻着药书,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这话,问得就像是在问‘江水能不能倒流’。”
顾长渊眉心微蹙。闻渊随手合上书页,倚上椅背,语调散漫,却也带着几分无奈:“你自己的旧伤如何?这么多年,药吃了几石,针灸也没断过,可手脚能恢复几分,全凭天意。”
他轻叹一声,慢悠悠地道:“失忆也是一样。她这症状,怕是比你那次的脑伤还难解。我顶多开些药,助她调和气血,养神醒脑,但能不能记得,记得多少,什么时候记起,都全看造化了。你若指望我扎几针,她就能忽然想起你是谁,那倒不如现在就收拾行李回十里长山,省得白费力气。”
屋内气氛一滞。
秦戈坐在一旁,皱眉思索片刻,忽然开口:“若是……我们把她带回去呢?”
沈昭一怔,随即抬眼:“带回山寨?”
秦戈点头,认真道:“管她记不记得,先带回去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熟人熟地,说不定能就唤醒她的记忆。”
闻渊啧了一声,斜眼瞥他:“你想得倒是容易。她现在是黄阿婆的‘小花’,是浅水村的猎户,旁人都知道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咱们这时候把她掳回去算怎么回事?嗯…不过你若真下这主意,最好先打晕了她,省得她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