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进他的眼里,又轻声加了一句:“我是陆棠。”
短短四个字,轰然落在他的心上。顾长渊的呼吸顷刻间乱了节奏。他张了张嘴,像是想确认什么,可话还未出口,喉间便骤然一甜,一口血猛地呛了上来。
“顾长渊!”陆棠脸色陡变,猛地扑过去扶住他。沈昭和秦戈听见动静,也立刻冲了进来,屋内顿时乱成一团。
顾长渊却什么都听不见了。疼痛几乎将他整个人碾碎了,意识在崩塌的边缘剧烈震颤,他只勉力伸出左手死死攥住陆棠扶着他的那只手,几乎要将她的掌心揉进骨血里。
他在一片混乱中紧紧的盯着她,唇角颤着,眼尾泛红,什么都说不出口,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他找了她整整一年,日日夜夜,风霜雨雪,提心吊胆,九死一生。
而此刻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
他终于……要等到了她了吗?
顾长渊再度转醒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嗤笑声。
“啧,你总算舍得醒了。”闻渊的声音懒散又刻薄,话尾带着草药的清苦味道,缓步走近,“顾长渊,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要是活腻了,就别老来麻烦我。”
顾长渊没心思搭理他,目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缓慢游移。天光透过窗棂斜洒而入,光影浮动,一室静谧,这里只有闻渊一人。他垂下眼睫,喉间的腥甜未褪,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
“……又装聋?”闻渊见他迟迟不答,皱了皱眉,嫌弃地啧了一声,“行啊你,浑身摔得像散了架似的,咳血咳得恨不得把肺一起呕出来,老子费了半天劲才把你从阎王殿里拽回来……结果呢?你昏了一天一夜,醒来也不问自己活不活得下去,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做给谁看?”
顾长渊仍旧没有动,薄唇抿着,眼底沉得像一汪死水。
闻渊叹了口气,低低骂了一句,终究还是侧身坐下,伸手去搭他的脉。
顾长渊却趁着这个当口忽地攥住了他,嗓音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字句断断续续:“……她呢?”
闻渊手一顿,目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忍不住没好气的笑了一声,眼里带着点难得的疲惫与无奈:“就知道你醒来第一句话是问她。”
他轻哼一声,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袖子,指尖重新覆上顾长渊的脉搏,又探身去查看他胸前的绷带。半晌才闷闷地哼了一声:“还能喘,算你命大。”
顾长渊没理会他的调侃,仍旧盯着他。
闻渊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耐地拢了拢衣襟,翻了个白眼:“她就在外头,但你得答应我,不准激动,不准乱动,更不准再咳血。你这身体,再吐一次,我可不一定救得回来。”
顾长渊闭了闭眼,缓慢地、艰难地点了点头。
闻渊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耸了耸肩,认命道:“行吧,老子惯着你。”
说完,他踱步至门口,掀开帘子,对外低声道:“你可以进来了。”
帘外的光影微微一晃,随即响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然后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
终于,她,踏入了他的视野。
是陆棠。
她逆光而立,身形被光影勾勒得清晰分明,眉眼沉静,神情温柔。她就这么站在那里,没有模糊,也没有再像梦里那样与他擦肩而过——她是真的回来了,就在那里,近在咫尺。
顾长渊的呼吸微微一滞。他静静地望着她,眼中缓缓漾起一圈圈涟漪,嘴唇颤了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其实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是想看着她,深深地、长久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是如此贪恋,如此认真,仿佛要将她的眉眼、轮廓、神情都一寸寸刻进骨血,镌进灵魂深处,又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她便会从他的世界里再一次消失。
陆棠的心口微微一颤。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醒了?”
顾长渊的唇轻轻张合,想应一声“嗯”,却只吐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可他的眼神仍旧紧紧锁着她,眉眼间浮着一抹浅淡的柔色,里面沉着千言万语。
陆棠本是生气的。她找回记忆后,便在想着如何找他算账,如何责问他为何一次次将自己糟蹋成这样。可此刻,站在这床榻之前,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看着他遍体鳞伤,连抬手都吃力地样子,那一腔怒意终究在他殷切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化成了深深的心疼。
她叹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将他的左手轻轻握入掌心。然后,挨着床沿坐下,掌心贴上他的眉眼,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抚一个噩梦初醒的孩子,低声问他:“这样陪着你,会感觉好一点吗?”
顾长渊的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力气出声,只能无声地用嘴型回应她:“你在,我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