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他直视着教皇的眼神,发现原来对方也会露出这种饱含愤怒、不甘、绝望、痛苦与怨恨的神情。
在漫长而又短暂的几秒对视后,叶菲烈尼郑重无比地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仔细寻找过阻止自己动手的理由,可是我发现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居然连一个让自己不要动手的原因都找不到。”
从喉间溢出的鲜血仿佛没有止境,教皇盯着叶菲烈尼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他像对方多年前陷入失血休克般脆弱到濒死,但他知道对方绝不会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将他抱入光明。
这个雄虫连一个不要杀死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已经分不清剖开肺腑的极致痛楚到底是从哪里产生的,颤抖到连握拳都无法做到的手掌在此刻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教皇突然进入一种癫狂、绝望、平静的状态,这种状态支撑着他拿起脉冲枪,稳健有力地抵在叶菲烈尼额头。
七窍流血、面容惊悚的雌虫慢慢勾起一个标志性的傲慢笑容。
教皇要叶菲烈尼对他求饶、对他流泪、对他认输,但是在这个雄虫做完上述一切行为后,他还是会扣下扳机,让对方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叶菲烈尼平静地与他对视。
象征着哈提家族的金发金眼是他们引以为豪的黄金血脉,然而这高贵的基因序列此刻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瓦解着,英诺森的生命在走向无可挽回、无法阻止的衰败。
让叶菲烈尼活、让叶菲烈尼死,英诺森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这两个想法,权力、伟业、声望、家族……所有与之相关的纷扰念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窄门里走了太久,那路是小的,那门是窄的,若要脱身,却是不能。
狰狞暴起的浓紫血管在英诺森颈侧疯狂跳动,在令人目醉神迷的临死谵妄中,他颤抖不已的手掌始终死死抓着冰冷的脉冲枪,癫狂激烈地牢牢抵住叶菲烈尼的额头直至在那片皮肤上印出深浅痕迹。
那路是小的,那门是窄的,若要脱身,却是不能。
可他不要脱身,他要永远抓着叶菲烈尼,然后一起融化在始终炙烤着他们的白昼烈阳中。
在某一刻——在英诺森被叶菲烈尼沉默望着的某一刻、在“让叶菲烈尼活”的念头恰好占据上风的某一刻,他恍惚而又不甘地意识到——就是这一刻了。
就是这一刻,他可以去死了。
第152章
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大脑中关于听觉的区域是最后一个停摆的,在生命的终末仍旧会对外界声音作出一定反应,几乎丧失一切五感的英诺森便在昏昏沉沉中听到叶菲烈尼困惑又平静地问:
“你手里的扳机,为什么不扣下呢?”
对啊,为什么不扣下呢?
为什么不拖着这个雄虫一起去死呢。
你禁锢他、控制他、培养他、注视他,为的不就是不独自融化在白昼烈日中吗?
你难道还企图得到第二种结局吗?
重度受损的大脑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类似思考的处理程序,英诺森无法理解这句询问的含义亦无法对此作出回答,他或许想要抬手再去抚摸叶菲烈尼的发顶,或许想要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最终作出的所有举动都只是凝滞地坐在原处,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他凝视着雪发覆身、沉寂坐在月光里的叶菲烈尼,在对方的注视中慢慢走向死亡,走到一个只有他独自坠入的深渊。
厌憎、痛苦、扭曲、迷茫、快意,所有炽烈浓厚的情绪如纷扬大雪密不透风地落在叶菲烈尼身上,他像被埋在雪堆里的寂历枯树,即便大雪加身仍旧坚持不懈地想要往外伸出枝芽,可当雪堆终于被狂风吹散时,他却浑身轻快到了虚无的程度。
在复杂到近乎撕裂的深沉空洞中,叶菲烈尼浓密如羽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瞬,他在此刻确定这个雌虫真的已经死了,他与这个雌虫之间的一切终于就此终结,但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一切还要继续往前。
他需要一个足以证明教皇已经死去的东西,然后将这个东西带回帝国。
他看向教皇的头颅,轻笑一声后捡起掉在床上的匕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对方身边,而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亘古不变的轻柔月辉。
这永恒不变的荒芜月光,从他五岁起便无处不在地照拂着他,似乎在他人生中的每一个重大节点,都有这么一轮潮湿朦胧的银月向他俯首,神圣、威严、因一视同仁的慈爱而近似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