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算哪门子救赎呢,傻子又不知道冷热,假如能选,春杏和她娘宁可不要出生吧。”叶老板悲哀中不乏嘲讽。
眼睁睁目睹大厦倾颓,但除了站在其中什么都不能做,极致的无力和绝望。
主播们的脸色难看极了,如果剧本能化身于眼前,他们简直想手撕了对方。
“难道是一种轮回吗?”迟一婉长长叹息,“破家时秋苓所置身于的悲剧,其实早有她亲手添的一笔,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
只见大老太爷拍了拍秋苓,虽然受了冷,但好歹存着新婚的情意,说道:“走罢,今天请了西洋画师来给你画小像,就嵌在这条坠子里。喜不喜欢?”
说着,他手中垂下一条珍珠和翡翠豆交间的长串,底部挂着个嵌贝母的扁盒子,正是那方画盒的原身。
“又请什么西洋画师,家里早无人做官了,铺子庄子也营收渐少,一年里都卖出去好几个抵赌资和灯酒。还是俭省些吧。”秋苓一边随大老太爷向外走,一边劝说道。
大老太爷却乐陶陶地,不耐烦听这些,“这不是妇道人家操心的事。家大业大的,还能一时吃空了不成?铺子还有的是,卖掉的也总能盘回来,兹要有这晏府和晏府的朋友在,和市井小民再不一样,怎么折腾也败不了。”
秋苓眼眸暗了暗,知道劝不动他,闭口不言了。
“他家是不是把败家写在基因里了。”王老板的眉毛拧成了麻花。
转眼秋苓坐在一只圆凳上,隔着半扇屏风是位红胡子的西洋画师,正要落笔作画,她却忽然用扇子掩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弯月般的眉毛,似愁似嗔,如一幅极为古典的美人画。
西洋画师许是见惯了闺训严苛的东方女人,不曾反对,只看向大老太爷征求同意。
“好,好,用西笔而不失古意,既贞又静,妙啊!”大老太爷拊掌大笑。
林棋冰不耐烦再看那绣花的稻草包袱,忽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晏府不是那些老太爷、老爷和少爷执掌,而是秋苓夏荻之类的聪慧果敢之人当家,恐怕也不会败得这么快了。
叶老板舒了一口气了,“幸亏秋苓画像时遮住了脸,否则几十年后小秋苓出生有了模样,见和大老太太同眉同眼,晏府的人可能要当她是妖怪了。”
画盒之内的小像半成时,场景再次消散,重新凝聚后,大约是很短的时间后,秋苓的容颜未变,身上仍是春秋新衣,只是周围的晏府檐廊仍扎着红绸,代表半年内有新娘进门,许是二老太爷新婚不久。
“二奶奶可真有福气,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有了喜信,二爷特意吩咐把红绸再扎一段呢。”往来丫鬟碎语。
“是啊,二爷不像大爷,虽然好赌,但不包戏子也不喝花酒。”
“不过咱们府倒是人丁繁盛,大奶奶有了嫡女和庶子,二奶奶也快生了。真是福气好啊。”
秋苓坐在院子里,身边只有两个侍女,斜斜可见屋内的装饰繁复但格调冷清,床上折的被子一条半旧一条簇新,门庭冷落,连院中花都是冷色的,寂寂静静,想是大老太爷许久不回来了。
她只垂着眼睛,手中不断盘玩那颗荷叶夜明珠,对着光折射不停,失了魂似的,不知在想什么。
“未来的晏二老爷还有几个月就出生了。”林棋冰目带怜悯。
晏二老爷就是秋苓的父亲,是秋苓从小到大生活中的重要t角色,生命的头尾在这一刻交叠,就像自噬尾巴的蛇。
此刻距离未来的秋苓出生大约还有二三十年,但现作为大老太太的秋苓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或者说,她愿意看到那一天吗?
如果绝望是天黑,秋苓只是从晚六点跳跃到了下午三点,但无论是将夜还是初暮,太阳总是不可挽回地落下,晏府注定会倒塌。
就算此刻多了些剩馀的光,可秋苓和她的姐妹们——和她自己,隔的不是山长水远,而是无法跨越的三十年。
这不像是使命,倒像是惩罚。林棋冰想道。
秋苓在柔吞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打发两个侍女分别去取笔墨和点心,院里空下来,她手一松,夜明珠忽然从膝头滚落,落地竟未碎,而是弹跳着滚了出去。
滚往水井的方向。
她起身去追,正巧跟到水井边,刚俯身要捡,却扑了个空,反不小心将夜明珠踢挑起来,珠子落水声沉入井道,到底掉下去了。
秋苓叹了口气,张口要喊仆人来捞,忽然,井水里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夏荻姐,这井底有东西在发亮呀!”
“捞上来看看。”
是冬榆和夏荻的声音,稚嫩非常,隔着水有些发闷,秋苓刚欲转身离开,此时僵住,返身扑回井边去看。
一支竹竿从井底刺向水面,湿淋淋地带出破水声,而在井底则像有另一片天地,那端也是蓝亮亮的,两张较近的小脸蛋凑在边上,赫然是垂髫之年的夏荻和冬榆。还有一张较远,木愣愣的,是稍大一些的呆杏儿。
秋苓手指在井沿攥得发白,抬头时已经双眼盈泪,她一身贵妇人的锦绣罗裙,隔着一汪水井的距离,与齐她腰高的姐妹们遥遥对望,虽然她们看不见她。
她贪恋地凝望着,那三张无忧虑的快乐的小脸,不多时竹竿被换成捞网,那颗水中静静悬浮发光的夜明珠被捞到了另一个时空,却转瞬又掉回井水中。
“我在啊,我在这里啊,你们看看我呀……”秋苓俯倒在井边,花钗颤如摇铃,她又哭又笑着。
她还记得儿时那场风寒,自己恰巧病得昏沉不醒,只知道姐妹们去捞明珠惹了祸,后来被定作一件奇事,想起自己缺了席便是一半遗憾一半庆幸。
原来她在场的,她也看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