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散那么快。”烂泥的虚弱中有些许渴望,“你说得对,这个地方……你说的算。”
杨心问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当年这么多人被无首猴抽魂入蛛网,他一个个都完整送回去了,显然心魄在这魇梦蛛网里更能熬一些。
“郭川的心魄离开他的元神太久了,就算现在杀了我,送他回去,他也活不了。”画先生看出了杨心问毫不掩饰的杀意,“别杀我……我还有用……”
“你现在只有一种用处,就是回答我的问题。”
“是……”
“阿磬到底是谁?”
“阿磬是……”画先生讷讷道,“是蕊合楼的楼主。”
刀光一闪,他忙补充道:“还、还是正端十九年妖乱时诞生的鸟妖,当时蕊合楼里的一个妓子……”
“什么意思。”杨心问用刀撬开一个栗子扔进了嘴里,“她到底是妖还是人?”
“她是人……原本是……”烂泥讨好地圈成一团,接住了杨心问扔出来的栗子壳,“但是她堕魔请愿时,祈求自己能变成一只飞鸟,于是变成了第一个真正的‘妖’。”
“真正的?”
“兽类生而无元神,它们的心魄和骨血之间只有线状的灵丝相连。”画先生字字斟酌,生怕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又拿他当肉馅剁,“心魄通过那些灵丝塑成骨血,但骨血无法通过那些灵丝反哺心魄,所以他们永远那么蠢。”
“正常来说,‘妖’是不存在的,兽类没有成人的能力,但人要变成兽形却有很多种方法。”
地上那软瘫的郭川忽然抽搐了一下,似是有转醒的迹象。
画先生意识到自己得抓紧证明自己的价值了:“一直以来,元神道的大家都以‘飞升’为手段探寻这条路,临渊宗开山人提刀客所创的‘请仙’,是这条飞升路最大的成就,也是这条路的终结。”
“请下凡的仙前尘尽忘,对自己如何飞升的也一无所知,问及天上白玉京也皆曰不可说,一旦说了,或是叫人以术法唤回人间的记忆,便会被天雷夺魂,当场魂飞魄散。”
郭川迷茫地睁开了眼,双手撑着雪地,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看看天,再看看地,显然不明白自己究竟现在何处。
半晌扭过头,发现旁边有人,立马便要开口询问,让杨心问反手用蛛丝捂死了嘴巴。
“继续。”
烂泥闻言,一扫方前的畏缩,挺了挺疑似胸膛的部位,骄傲道:“但是,我的祖宗——季枝,在那场京乱里看到了元神道不一样的解法,认识到了元神是骨血和心魄的桥梁。在当时临渊宗前辈的助力下,他脱离了本家,驻扎在了京城,和阿磬携手开始研究以‘妖’为方向的元神道。”
“临渊宗前辈。”杨心问嗤笑一声,“个死猴子真是阴魂不散。”
他这句话一出,那烂泥便露出了格外惶恐的神色——具体表现为整个泥团都开始颤抖。
“你……你你你你……你真的……真的把鼎中猴给……给吞了……”
“不错,而且下一个就是你。”杨心问转着刀,用刀尖提溜起了那滩泥,“然后呢,你们的研究——是如何跟东山口的兵乱扯上关系的?”
第147章兴兵
“正端十九年,京中妖乱,季家开始在实际上接手蕊合楼,投入四十万两。”秦世人顿了顿,“正端二十三年,湘平兵乱,南昆的士兵一路屠城屠到了夷襄东山门,该年年末,蕊合楼走账三十万两。”
衡阳公拧了拧自己的帕子,这寒冬时节,岁末腊月,他竟能用帕子擦汗,末了这帕子还能给拧出水来。
秦世人每一句话都在叫他的汗流得愈快。
“正端四十六年,罗生道第一次起三元醮,蕊合楼收入一百一十万两。五十一年,海寇东来,蕊合楼支出十万两。”
秦世人杵着杖立在一旁,笑眯眯地抚弄着他的胡须,“邵季二人当年同入翰林院,共修《正端大典》,发现湘平、东海两役有异并不难。唐轩意好读史,凭一己之力在那书堆里寻到了异状,倒是难能可贵,最后遭人灭口,属实可悲,属实可叹。”
衡阳公快要坐不住那把椅子了。
明察所除却地下两层,地上有十层,每层各有各的用处。而最顶层作为瞭望台,本来只有一圈灵旗,而眼下加了一张桌子三张椅子,以及一道屏风,四周落了帘,烧了炭盆,一时间倒是局促了起来。
局促的不只有瞭望台,还有衡阳公,他已换了第三条帕子了。
“竟、竟有此事?这、这些事我一概是不知晓的……”衡阳公臃肿的身形裹在熊皮夹袄里,他看向那扇花鸟纹云母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意有所指道,“陈仙师何时来啊……我自然是可以等的,可王妃尚有身孕,不敢叫她受累了……”
秦世人忙道:“不敢累着王妃的玉体,今日陈仙师与人座谈,确实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不如二位今日还是先回去,下次约好了时辰再来?”
衡阳公一听这话自然是不愿意了,他忙道:“不急,不急,我们再等会儿就是了……只是不知……陈仙师现下在跟哪位贵人谈话啊?”
秦世人但笑不语。
衡阳公头皮发麻,额角又渗出两滴汗来:“……这炭火是烧得有些旺啊,哈哈。”
新挂的厚棉帘也不能挂实,不然里头烧炭是要出事儿的。秦世人动手卷起了南面帘子的缝儿,从这儿望下去,大半个京城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