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阙宛舒才刚成年、看着又像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因此边检察官的态度和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口吻亲切,如同面对犯错的晚辈时循循善诱的长辈。
不过他虽然态度和蔼,但话里话外多少施加了些压迫感,试图利用心理压力来得到想要的回答。
可阙宛舒全程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显得滴水不露。
她并非始终保持缄默,边检察官问她的每一个问题,她都回答了,但回应却无丝毫破绽。
加上阙定明在此案件中可谓竭尽所能地保护了自己的妻女,彻底摘除了她们与案件的关联,因此检方一时竟毫无办法。
照理说被关在这个昏暗封闭的房间里讯问,内容又是攸关着数十亿财产、整个社会都为之关注的案件,若是换了其他同龄的孩子可能早就崩溃了,可阙宛舒除了眼睛有点红,表情竟没有一点动摇。
边检察官忍不住想,果然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哪怕外表看着再乖巧无害,内里也是不简单的。
讯问时间长达三个小时,他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无奈结束。
结束时,就见这个只比他女儿大几岁的女孩子十分礼貌地起身向他鞠躬,离开之前,突然问了他一句:“检察官,当一家公司破产后,员工做为法律上的第一债权人,理应优先获得赔偿对吗?”
边检察官愣
了一下,道:“是,理论来说是这样。”
见阙宛舒露出询问的眼神,边检察官解释道:“根据破产保护法,员工是公司的第一债权人,理应获得优先赔偿,然而法院的破产清算程序复杂,往往耗时已久,他们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拿到钱。”
而且根据现实情况,即便员工是第一债权人,也不一定能拿到全额赔偿,因破产清算后的款项有可能会优先用来清偿银行债务、仍有款项拖欠的供应商或其他债权人。
阙宛舒闻言沉默了下,又问:“那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们在第一时间拿到全额赔偿呢?”
边检察官想了想,道:“可以不经由法院的破产清算程序,而是透过专项基金进行,比如成立员工补偿基金,并将这笔钱用来补偿应给员工们的工资和经济补偿金,等到发放完毕后,该专项基金自动解散。”
这个说法和朱律师提出的差不多,阙宛舒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留下边检察官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阙定明一案仍在侦查期间,检方尚未起诉,因此他暂时作为犯罪嫌疑人被羁押于梓城第一看守所。
阙宛舒在回国后便向看守所提出了要见父亲的申请,但却被驳回了,理由是阙定明不愿意见她,只透过律师转告她,让她回美国去。
她没有因此放弃,又向看守所提出了几次会见申请,但次次都被拒绝。
即便如此,阙宛舒也没有听从父亲的话乖乖回美国,她依然留在国内,为了完成想做的事情而四处奔波忙碌。
这一天,她刚离开酒店,和邱行一同驱车前往朱律师的事务所,途中偶然经过了长源海运的公司大楼。
如今已是七月底,距离长源海运破产、阙定明被检方羁押已过了近两个月,尚未拿到补偿金的员工们依然在公司大楼前的广场聚众抗议,试图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
这个时节天气炎热,可他们却不畏酷暑,坚持在大太阳底下高举牌子,不远处则有人搭起了棚子,准备些凉水和饮品提供给这些人消解暑热。
也许是因为受到社会秩序法规范,聚众的人数并不多,现场也有公安负责维持秩序,可当看见那些不同样貌、形形色色的人们聚在公司楼下无声抗议时,还是令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阙宛舒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先是坐在车里安静地看着远处的景象一会,尔后突然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坐在她身边的邱行吓了一跳,连忙喊住她:“阙小姐,您要去哪?”
阙宛舒回头,垂着眼睛道:“我想过去看看。”
“这太危险了,这……”邱行有些头疼,道:“虽然您的相貌并未曝光,但是您毕竟身份敏感,我担心……”
阙宛舒浅浅一笑,道:“没事的,我会低调一点,去去就来。”
她今天穿得很普通,任谁见了都只会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学生,不会有人知道她就是阙定明的女儿。
见她坚持,邱行只好妥协,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西裤跟着她下了车,和她一同伪装成偶然路过的行人。
阙宛舒抿着唇,一步一步地朝着广场走去,每走近一步,她便觉得脚步更沉重一分,像是有无数丝线自那些员工身上生长出来,绑缚她的双腿,直到她站在他们之间再也无法动弹。
在这片广场上的员工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式各样的人形形色色,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疲惫而肃穆的表情。
航运其实是一份非常辛苦的工作。
船员们经常在海上一待就是数周,他们离乡背井,甚至长时间见不到家人,还得时刻面对海上各种未知的险境,只为了求得一份温饱并养家糊口。
哪怕是在办公室里工作的员工们也是,大家都是为了生活而付出劳动,无论如何都不能昧着良心扣下应该给予他们的补偿。
至少阙宛舒做不到。
她知道自己的选择会牺牲掉一些东西,可能也有人会认为她的想法很天真,但她实在没办法忽略良心的谴责选择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