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斩了你吗?”
在巍峨的气势压迫下,这头九尾老狐瑟瑟发抖,浑身枯黄干涩的毛发根根竖起,九根尾巴也一样垂落,几乎控制不住要嚎叫出来,明明玉皇的声音轻得如早春的柳絮,但压在她身上却如同泰山!
见到老妖失态,玄衣谪仙子轻叹了口气,重新抬起了身子,摇头道:“还是如当年一般贪生,半点没变。”
“呵呵…”
听到这句话,老狐狸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神态显得有些癫狂,终于抛弃了一开始的道貌岸然,而是悲伤又愤恨道:“我又能如何?当年也只有你走出了路,找到了法,可我们呢?群魔环伺,更有那头真龙盘踞在青藏上,要保全人族,我别无他法!”
她的声音像是枯木枝在砖头上滑动,刺耳又难听。
她从来都是自认问心无愧,哪怕当年苏幕遮独身踏上青藏时,她也没有半点犹豫,悍然出手,只为博得那位帝王的目光,让自己能有足够的地位去留下一批人族,以供妖魔观赏。
只是后来,很多事超乎了她的预料,比如苏幕遮的真的在那一场雷霆雨夜之中,同十三尊大妖厮杀,最终立地成圣了。
比如她真像小时候同师兄师姐们打趣时说的那般,在广袤无垠的中土立下了旷世大教,让天庭统御了四海八荒。
比如中土的人族也终于得以重返故土,反倒是亿万妖魔被屠杀了大半,逃往了北疆之外的洪荒大地。
太多的不可预料让苏幕遮成为了镇压妖魔的天庭玉皇,也让她成为了世人眼中的丑角,成为了万民眼里的罪人。
这让她不甘也不愿,最初逃亡到洪荒上时,心底甚至生出了一个她从来不愿承认的想法——若是又有一尊妖魔帝王降临,绝灭天庭,是不是就能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了呢?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在洪荒大地上一日又一日地等待着,甚至在妖魔们的环伺下找到了一丝别样的归属感,不得不说很是讽刺。
“古往今来不乏你这种人,图大事而惜身,有远志而贪利,遇强敌也甘愿俯首,唯独在冠冕堂皇一事上……”
苏幕遮注视着这头脸色苍白的老妖魔,挑眉继续道:“做得最是爽利。”
冠冕堂皇一词用得好,遥想当年,苏幕遮在周游乾坤,浴血搏杀妖魔时不见她,在建立桃源乡,耗尽心血护持百姓时不见她,在踏足青藏,斗杀群妖万魔时不见她,在立下天庭,重塑旧山河时不见她,而直到她快老死时,反倒是为了万千妖魔来见她。
“我只是…只是想证明我是对的。”
老妖开始咳嗽,似乎有一团火在喉咙里燃烧,让她说不出话。她知道,这不是因为衰老或者病痛,而是因为自己的痛苦。
嫉妒,恐惧,绝望,痛恨的情绪在这头老妖狐心里疯狂滋生,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她能寻到法,为什么只有她能得到一切,为什么只有她能站在万万人前?
天资,容颜,气运甚至连道德都在了苏幕遮那一边,而自己却只能以这样的丑陋不堪的姿态苟延残喘!
但她也无法反驳,在那位帝者对她修行的法感兴趣,喝问她是否愿入龙门时,她本可以血战到死,但最终到底还是贪生怕死的想法占据了上风。
起初,她只是披着妖皮,心却是人的血肉。而今,哪怕她穿回了当年的道袍,但内里却早就是头老妖了。
“咳咳…”
九尾狐狸的肺如破烂的风箱一样剧烈颤抖,显然是大限将至了,这让她再也顾不得争论,带着祈求的语气开口道:“我们的密谋,你早就已经发现了吧,求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求你…”
这才是她来此的真正目的,不是叙旧,不是求生,而是为了妖魔们博出一条路,不得不说很是讽刺。
“我们…”
听到这个词,苏幕遮神情有些黯淡,看向了面前这位即将化道,枯瘦如树皮般的老妪——这是她在旧史中唯一的故人了,此刻终究也要离开…不,或许早就离开了。
若是年岁度过的足够久,在红尘之中也不会有敌我之分,唯有故人而已。
苏幕遮并没有回答老妖狐的问题,而是蓦然转身,踏着残雪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天衍五十,遁去其一,一线生机尚在,且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哈哈…”
直到这时,那苦苦支撑的老狐才终于笑了出来,如呜咽的晚风,眼泪流过干枯的脸皮,蒸发在空气中。
其中有释怀,也有安心,那化道的火光终于还是吞没了她,带给了她最为恐惧也最为解脱的死亡。
玉皇并不愿意去听那释然的笑声,而是让风声掩埋了这一处庭院,只有她知道,那所谓的一线生机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给她自己。
她也不过是在争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