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呢?”男人冲入屋内,手忙脚乱穿着衣服,冲到床边,一把捏住隋宁远的手腕。
祁广给他让开地方,观察起这男人来,医官郎中在他看来,大多仙风道骨,长得神秘莫测,头发花白,长须垂胸,说起话来故弄玄虚,高深莫测。
面前这男人却不是,他生得短促圆胖,顺手摘下帽子放在一旁,露出个溜圆的脑袋,听着脉还不自觉打了个酒嗝,空中满是酒气。
不像个郎中,倒像个屠夫。
祁广不禁有些怀疑,这郎中到底靠不靠谱。
“高烧畏寒,心火郁结,心中发热;肺气太虚,头目不时眩晕,脾火相克肝木,饮食不佳,精神倦怠。”那男人收回手,说出这串来。
他回首对祁广道:“这公子身上全是旧疾落下沉疴,大约十五岁那年发了大症,身体亏空,直到今日。”
说的是一分都不差。
“神。。。神医。”祁广从惊诧回神,抓住这救命稻草,“俺这主人家可还有救?”
“有救。”那男人一派风轻云淡,似尽在掌控,“我去抓药来,你们其余人,拿几层厚棉被来,压在他身上,再在这屋子里燃上火炭盆,熏上艾叶暖香,不管如何挣扎嫌热,都不许掀开贪凉,必须让他把这口心火郁气逼出来才有得救。”
方才遇上那活计或许是男人的徒弟,手脚麻利,立马明白意思,翻箱倒柜抱出来三四层厚被,对祁广道:“来搭把手。”
小伙计放下辈子,不知从哪里翻出来四个绳来,每一个都打上绳结,他扔出两个给祁广,说道:“把他手捆在床杆上。”
祁广愣着没动。
“愣着干什么,这驱热症痛苦万分,可不是谁都受得住的,要不捆起来,半路掀开被子起来,就前功尽弃了。”小伙计白他一眼,不由分说拿了两根绳子,套在隋宁远脚腕上,另一侧则牢牢捆在床尾。
祁广心里头虽舍不得,也只得听话,他松开绳子,拉过隋宁远纤细的手腕,将那绳子套在上头系紧。
“再紧些。”小伙计提醒道。
无奈只能再勒紧些,隋宁远那细皮嫩肉的手腕已经出了些红痕。
“现在心疼他没用,治好病才是关键。”小伙计最后捆了一道,拿过那四床厚被子,一层叠着一层,全部压在隋宁远身上,裹得紧紧的,又在最外层盖了一条毡毛厚毯,用绳子捆在床上。
隋宁远那瘦弱的身躯,好似被压在五指山下,连动弹都费劲。
“这就成了。”小伙计拉过祁广,指挥他一起去隔壁屋中端来一个火炭盆,将炭火烧得劈啪作响,整个屋内渐渐热浪滚滚,待不住人。
那妇人早已躲出去腾地方,祁广和小伙计一人一把蒲扇来回扇着,脱了身上的棉服,只穿着件薄衣,也不觉得冷。
小伙计燃上艾叶,这东西常见,祁广曾见过那怀孕的妇人使用,大概是保热温血的良药,总归是热性的药材,光是闻嗅那升起的灰烟,便觉得脾肺温热。
这么一通下来,床上的隋宁远开始有了动静。
他先是轻声哼鸣几声,眉头渐渐皱起,脑门上薄薄一层汗珠,在昏厥的睡梦中,挣扎想要扯动双手掀被子,前后动了好几次,却发现毫无办法,最后无力又焦急地咳嗽两声,好不可怜。
祁广瞧着便心疼,身子朝隋宁远的床上探头,却被小伙计拦下。
“开始了,咱们只能看着,要靠他自己扛。”小伙计年纪虽小,倒是冷静。
隋宁远感到奇怪。
在祁广背上昏睡之前,他只觉得身上哪里都冷,裹着狐皮大氅,那股寒意都从脊梁骨两侧蔓延开来,最后入了心肺,四肢百骸提不起气力。
可是现在,他越昏睡,越觉得燥热无比,他做了好些个梦,一会儿梦见自己正走在酷暑炎热的瓜田边缘,天上日头毒辣,如蛇蝎蜇人,叫他睁不开眼睛,汗流浃背,满身疲倦,他口干舌燥,只想摘个西瓜吃。
结果刚走到那瓜田深处,还未曾抱住西瓜,四处的藤条便纠缠而上,贴着他的手腕和脚踝一个个缠绕不休,他扯一扯手,动弹不得,晃一晃脚,也抬不起腿,整个人如五马分尸一般被束缚在这毒日之下,热得将要脱水而亡,却依然挣脱不开。
隋宁远拼了命,挣扎,一使劲,那瓜藤没挣脱开,他一着急睁开了眼睛,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瞧见祁广就在他床边,正眉头紧锁,满目心疼瞧着他。
“阿广——”隋宁远用哀求的语气喊他,努力想伸手去触碰那汉子,“我热。”
“再坚持坚持,主人家。”祁广攥紧裤腿,狠下心来向后一步,躲开隋宁远要去抓他的手。
隋宁远被千斤的被子压在下头,头晕目眩,一会在梦境之中,一会儿在现实中,身体太过痛苦,求生不能,求死也无路,他好像犯了天条,被关在炼丹炉中折磨,烈火灼心,永世不得解脱。
悲上心头,隋宁远在痛苦之中觉得委屈来,或许是生病脆弱,模糊之间想到莫北姑,又或者是看见祁广刚才躲开时的样子,他闭上眼睛,忽地就哭了。
连泪水都是颗颗滚烫,从额角垂下,沾湿枕头,他一遍又一遍试图把自己从束缚中解脱,一边挣扎,一边痛哭流涕。
近乎崩溃的边缘,他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抚着他的脸颊,轻轻擦去所有泪痕。
“主人家,就当为了俺,再忍一忍罢。”
“俺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