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一夜,余寂时醒时,霞光初照,天边渐染橘红,绚烂的晨光透过薄雾落在床沿窗外的幢幢高楼轮廓柔和而清晰。
他微微动了身子,床铺稍稍晃动,头又是剧烈的疼痛,忍不住低低闷哼一声。
这时候目光缓缓移动,就发现看见程迩正坐在床边,趴在自己的腿上安静地阖着眼,黑发微微有些凌乱,身上还穿着昨日的白衬衫,一盆水和湿透的毛巾挂在椅子上,余寂时才反应过来。
零碎一点记忆渐渐涌入大脑,余寂时呼吸微凝。真是烧糊涂了,居然就这样敲了程迩的门,让他照顾了自己一页。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略有些僵硬地抬起手,带着一点颤意,鬼使神差朝程迩头顶伸去。
纤细的手腕被一双宽厚的大掌擒住,程迩醒了,肩膀微动,正缓慢睁开眼睛,透着一点懒倦惺忪,与余寂时那双幽深明亮的眸子对上。
见余寂时眼眶微微泛红,程迩倏尔一笑,安慰似地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随即掌心覆上他额头,滚烫的热度已经散去,他这才松了口气。
余寂时低着头,耳尖晕上一抹淡淡的红晕,侧脸笼上霞光,棱角晦暗分明眼睫下垂,轻声很轻:“对不起,程队,我昨天烧迷糊了……”
程迩神色温和,漆黑深邃的瞳眸里沉浮的细碎的光亮,唇角弧度浅浅:“没事,我知道。”
停顿了下,他垂眸看见他有些惝恍和低落的神色,唇角微动,向前倾身,掌心覆于他发顶,“你父母住在顺明区么?我们明天下午出发,你回去的话,我陪你一起,从那边的机场飞也是一样的。”
“程队,”余寂时眸光摇曳,抬起手腕,纤细的手指抓住他衣袖,声音微哑,“他们已经不在很久了。”
空气沉默了很久,末了他又轻声说,“我还是会经常想他们,除非忙起来。闲下来都是白天想,夜里梦。”
程迩微怔,感受到他轻微颤动的指尖,整齐的指甲轻轻剐蹭在手腕,轻掀眼皮,看到一双光色黯淡的眸子,纤长的眼睫毛正颤抖着。
“对不起。”程迩嗓音低沉。
余寂时摇了摇头,强扯出一抹淡笑。
程迩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不是平静的、从容的、淡然的,也并非共情他人的悲悯。举目无亲,顾影自怜。
宛若一株瘦弱纤细的树苗,风雨中飘摇着,叶片零落,细枝破碎,如此脆弱,如此寂寥,却坚韧地独自抵御了数年的风雨。
程迩呼吸微凝,心脏仿佛被尖细的针刺入,密密麻麻的,疼痛一点一点钻进钻进心底。
轻垂眼睫,程迩抬起手臂,绕过他修长的颈,手掌落在他肩膀,轻轻一揽,将他揽入宽阔的怀抱,犹如一张巨伞,遮天蔽日,将一切风雨都屏蔽在外。
“没事的。”他轻抚余寂时微颤的脊背,唇角流露出一丝极淡极轻的笑,喉结轻滚,带着笑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还是婴儿时候,就被遗弃在孤儿院了。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
一个人住,习惯独自吃饭,独自散步,甚至凌晨两点的夜里,四十度高烧独自打车去医院。
余寂时呼吸一窒,轻抬下颚,抬眸对上他潋滟着笑意的目光,漆黑的眼底,匿着淡淡的哀怆,不甚明显,可咫尺之遥,呼吸相抵,那抹情绪还是清晰地落在余寂时眼底。
在余寂时眼里,他对程迩的了解甚少。
他仿佛有千面万面,刻进骨子里的自信和坚定,遇事冷静、做事果断,偏偏还有少年的顽劣心思,永远肆意潇洒,什么都敢试一试。
本以为这样自信的人,一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才能如此有底气,能顺遂自己的心意,肆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很意外么?”程迩见余寂时愣住,喉底溢出一抹轻笑,低沉而慵懒的一声。
顿了顿,程迩稍微松开手臂,与余寂时拉开一点儿距离,单手撑在床上,侧脸看向床头柜上的照片。
顺着程迩的目光,余寂时看向那张照片。
照片被黑色的相框框住,表面被千遍万遍擦拭,玻璃干净、清晰,不染一丝尘埃,表面细微的磨痕,不知是多少次抚摸磨损的。
照片像素不高,程迩的脸庞轮廓棱角柔和,还带着一丝青涩,被一名中年男人手臂揽着,脸上笑容澄澈粲然。
男人乌黑的鬓发夹杂着明显的白色,两颊削瘦,皮肤粗糙,能清晰地看出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睛洞然深邃,似是习惯性蹙眉,哪怕是笑着,眉心都有川字的沟壑。
“这是我的师父,”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笑容一时也不复存在,眸中酝酿着浓稠的墨色,“他也不在了。”
他神色怅惘,说着竟忍不住轻笑一声,缓缓说:“我上初中那会儿,整日整日地混日子。抽烟,喝酒,打架……一个也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