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晨深吸一口气,眼泪随着颤抖的幅度就这样从脸颊垂落,他轻舔了下唇瓣,将咸咸的泪水泯进了口中。
将手臂放置到桌面上交叠,他脊背塌下来,窝着肩膀,嗓音沙哑,发出的声音很小:“我父母生我晚,早早就去了,我是在舅舅的照顾下长大的……舅舅如今死了,我本该保全他的身后名,不该这样子……”
余寂时薄唇微动,垂眸凝视他的脸庞,泪珠滚落在他脸颊上留下清晰的泪痕,那双黑黝黝的眼眸里,充满了浓浓的愧疚。
他手指相互纠结,手背上已经渐渐显出弯月形的指甲掐痕,斑斑驳驳,隐约渗出血花,足以看出他内心的斗争。
所以他早晨的僵硬、紧张与心不在焉,都是因为孙润南的事情么?
余寂时指腹轻轻摩挲着键盘上的键块,目光平静如清潭,声音温和:“你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即便没有你,某些事情也迟早会被查清楚的。”
高迎晨依旧还在犹豫,额头的薄汗渗出,一颗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几番调整呼吸,才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我舅舅他可能……犯罪了。”
顿了顿,他抿了下唇,解释道:“他平日里和一个叫林明栋的叔叔交往很密切,我偶然听到过他们的交流,内容基本上都是这批货怎么运输,怎么储藏,怎么分发给下一级毒贩。后来我无意接触到舅舅储存在地下室的一批货,分辨出来,应该是是大麻……”
南陵地处西南边境,对各种毒品的宣传力度很大,大麻是比较好辨认的一种毒品,高迎晨能够分辨出来确实不足奇怪。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程迩凤眸轻眯,指尖轻敲桌面,悠悠开口重复:“林明栋?”
梁方叙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眉头紧紧蹙起,半晌才反应过来,手掌轻拍桌面,微微向前倾身,紧盯着高迎晨,询问道:“是去年在洪波市落网的那个跨境运毒的毒贩?”
“是……”高迎晨几乎是毫不犹豫,朝着梁方叙重重点头,“林明栋曾经在舅舅家的农家院住上过一两个月,几乎是足不出户,离开之后不久就落网了。他脸上有一条刀疤很好认,我不会认错。”
说着,他吸了吸鼻子,接过余寂时递来的卫生纸,胡乱糊在脸上,擦干吧嗒吧嗒往下掉的眼泪,鼻尖红红的,眼底也晕开一片红。
将脸埋进手掌里,高迎晨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添了几分虚弱:“林明栋和我舅舅其实大多是无接触交接,我大概率能知道的就是,货物是定期分批次运输到村里,先被舅舅储存在地下室,又借助家里经营的餐馆和线上农产品买卖,再向下一级的毒贩运送分发出去。”
程迩丝毫没有被他的可怜模样欺骗,唇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眸中翻滚着汹涌的浪潮,显得眸色晦暗,声音缓缓,透着淡淡的凉薄:“你描述得倒是清楚,这些事孙润南为什么会告知你?”
“不是舅舅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发现的……人毕竟是有好奇心的……”高迎晨抽泣一声,忙抬起脸,满脸泪痕之上,一双眼眸清澈而明亮,“我虽然是有农村自建房,但经常和舅舅来往,也经常去他的餐馆和农家院帮忙。”
梁方叙喝程迩对视一眼,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指关节,沉默半晌后,问:“孙润南对你知情这些,也是知情的?”
高迎晨依旧点头:“舅舅是很缜密的人,他知道我知情,但我大小就和他亲,他让我保密。他告诉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保命方式。”
说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鼻子一抽,又呜咽着哭起来,抬起手臂抹蹭掉泪水,断断续续道,“是、是我对不起他……我没能保守住秘密……我知道我说出这些来,有可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可是我瞒不住的,我心里总是憋着这件事,我做什么都不痛快……”
程迩依旧面无表情,轻垂眼皮,懒洋洋地开口,分明是散漫得不能再散漫的语调,莫名带了几分质问的气势:“所以呢,你为什么选择在孙润南死后告发他?你舅舅死了才良心发现吗?”
高迎晨咬了咬嘴唇,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在他眨眼间流下来,他强忍着哽咽,嗓音洪亮:“也有一部分原因……其实告诉你们这些,我最想让你们明白,我舅舅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梁方叙稍稍有些意外,眼眸中一闪而过惊讶,看着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也隐隐有些期待,期待他能够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余寂时转头和程迩对视一眼后,轻垂眼皮,而身旁程迩不紧不慢地轻笑一声,开口追问:“怎么说?”
高迎晨极其激动,柳叶眉竖起,手臂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第一次直视三人的凝视,语气坚定:“我来时去看过舅舅的车,绝对是被人故意撞成那样的!自从林明栋被捕,交接人就换了一批,但最近半年里,舅舅都没有再和那群人来往了……我怀疑是因为舅舅金盆洗手,被人蓄意报复,杀人灭口的!”
“这一点,我们当然清楚。”梁方叙目光平静,沉吟片刻后,继而问道,“你说交接人换了一批人,可清楚有谁吗?”
高迎晨闻言失落地垂下眼皮,轻声道:“这个不清楚……”
梁方叙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又是意料之中,如果高迎晨真的凭借所谓的“好奇心”把贩毒组织摸得一清二楚,才是真的有问题。
轻轻叹了口气,梁方叙也没有外露什么情绪,又问道:“高先生,你还有什么信息要告诉我们吗?”
高迎晨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梁方叙仰头和程迩对视一眼,眸光微微闪烁着,手掌撑着桌面站起身来,朝着高迎晨伸出手,语气温和:“谢谢你为我们提供的信息。”
高迎晨颤巍巍和他握住手,眼底眼泪未干,凝结成两条泪痕,他又吸了吸鼻子,嘴角牵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