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蜻游手忙脚乱地撑开遮阳伞,小跑着跟上去。
停车场外有一片葱葱郁郁的小树林,一条石阶小路蜿蜒而上,深入其中。
两人沿着小路走进去,宛如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身上的暑气顷刻消去一半,林中枝叶茂盛,能闻见婉转鸟语,仔细听来,还有溪水潺潺的声音,不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黄钟大吕的世外高音。
顿时叫人从心底肃静。顾蜻游抬头看向旁边的人,斑驳的树影下,温胜寒的脸好像有些许苍白,眸子半敛着,像是装了心事。
她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走了约莫十分钟,终于见到了寺庙的大门。红墙青瓦,看起来很有年代感,木质的门匾上写着遒劲的三个大字——安宁寺。
现在虽然是暑假,但也是工作日,寺庙里只有寥寥几个香客,一派清净祥和。甫一进门,顾蜻游就被潺潺香雾迷了眼,意外的是空气中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和温胜寒身上常年的雪松香有些相似。
她的内心也意外地一下子沉静下来。
温胜寒捻了几炷香,朝殿内佛像拜了拜,动作之间带着熟稔的虔诚,顾蜻游不自觉地也跟着上了几炷香。
她心里有些诧异,从没想过这种有些“封建迷信”的东西竟然会和温胜寒扯上关系,还意外地让人觉得十分和谐。
“温先生,您来了。”
上完香,抬头一看,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面前,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礼。
光头,灰色布衣,身份不言而喻。
温胜寒同样还以一礼。
“方主持。”
礼毕,男人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顾蜻游身上,停顿几秒,似是没有分毫意外,平静地轻轻一笑。
“这边请。”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后堂,又经过一方盛开着白色莲花的小池塘,才来到一处寂静的小楼,不知道是不是顾蜻游的错觉,她觉得檀香的味道比刚才还要更浓郁了一些。
方觉大师先推开了门,温胜寒随之而入。顾蜻游在门口踮脚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单独的小灵堂,心里咚的一声,像是有一颗小石子被掷入心湖中,先是惊起一串水泡,随后又徐徐往下沉去。
她有些手脚无措地站在门口,竟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方觉大师从神龛里取出一个白玉牌子,递给温胜寒,上边用红朱砂写了个名字,顾蜻游只能模模糊糊地觑见个“钟”字,看字形,像是个女名。
顾蜻游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温胜寒此时此刻的表情。
楼外有几丛青竹,外头阳光灿烂,屋内光线却有些晦暗不明,阴暗分明的、随风摇晃的竹影透过窗柩落在他脸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忧伤的阴翳,他轻轻地、珍视地擦拭着上面不存在的灰尘,眸子半阖着,明明没有说一句话,顾蜻游却敏锐地读出了思念。
这是一个全新的、她完全未知的温胜寒。
她心里涌上一阵冲动,她想迈开脚步走上前,伸出手抱住他,又想立刻拔腿而逃,离这间小小的、逼仄的小房子远远的。
好像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不同的选择会导致某个事情的发展方向发生偏差,像是站在命运轨道的岔路口,叫她不敢轻易抉择,一种叫“未知”的恐惧紧紧地笼罩着她。
顾蜻游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木门的门框,背后竟然起了冷汗,一阵穿堂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颤,音调不稳地开了口:“温先生,我想,我想去上个厕所。”
这句话像是冷枪惊起林间鸟,屋内的两人朝她看了过来,温胜寒被人强行从某种情绪中拖拽出来,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茫。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神情语气与平日无异。
顾蜻游心里憋了一团气,立刻转身往回跑去。
她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小腿肚感到一阵酸软,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呼气,尚未好全的脚踝隐隐作痛,一滴汗珠从额头蜿蜒滑下,悬在鼻尖。
池塘的水面倒映出一张摇晃模糊的脸,池子中有几条灰褐色的鲤鱼冒了上来。
顾蜻游一阵恍惚,她说不清刚才为什么会产生了这样强烈的感受。
几年后回想起这一天,她才猛然发现,很多东西,早在冥冥之中就有了安排。
那时的她不止一次后悔,那个瞬间,为什么不往前一步,再走近一步,去看一看那个牌子上的字。
原地平静了一会儿,顾蜻游缓缓蹲了下来,她随手在脚边捡了几颗小石头,往水面上一抛,小石子像是长了腿,往前跳了几下,才沉沉落入水中。
那群鲤鱼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