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先帝底子上本就政见不同,上辈子他即位之后徐徐谋划,软的硬的一并用上,倒也有些成效,彼时他自信非常,觉得自己所立国策都是对的。
最后事实证明,他这么个昏君,只有满身罪名。
再多的他没能耐去管,这桩科考案按上辈子那般走下去就行。
分久必合,一味弹压南梁绝对不利于统一安定,这是他为数不多还能笃信的。
其余之事不用他管,也与他无关,临越日后的百年兴盛,自有主角撑着。
但“下诏罪己”就大可不必,他没有逆来顺受的习惯。
萧元倾右臂骨头脱节得彻底,无法拱手,颔首应下,“臣遵命。”
他确实该将功折罪,折的是他被太后利用,无意之中引南荣宸去含元殿,险些命丧当场的私罪,无关其他。
但,他没压住困了他数日的冲动,对着云锦玉幕后的绰绰身影开口,“王上,臣有一事不明,可否允臣私下?”
自含元殿离开之后,他强逼着自己遵从数年来的生存之道,做最坏的打算——南荣宸一箭穿心、重伤不治而亡。
他才想起,他与南荣宸素日只把谈过恩义,仇隙从未提过,也再无机会去提。
南荣宸是先帝言传身教的亲子,也是他与周阁老的学生。
他再也没机会问出,南荣宸为何只听先帝的教诲,为了先帝的认可,为了替先帝除去陆老将军冤杀南梁旧官?
南荣宸既然对他有衷情,为何不愿意去看他的来路,反而要让南梁降民重走他母亲的旧路?
南荣宸看了眼谢尘,带着坏心思开口,“自然可以,孤也许久”
谢尘闻言又弯起眼,掐诀隔空点上南荣宸的唇,抢过他的话,“王上是许久不曾与文侯深谈,不过文侯谨小慎微,当年不敢信王上,今日就敢问出口么?”
萧元倾在宽大袖袍下虚虚攥起拳头,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破绽,“王上,臣不知神使所言为何,臣只是想”
闭口诀打断南荣宸的话之后就已经失效,他能说话,但没开口,倚在御座上静待谢尘的下文。
其实内容是什么不重要,萧元倾想什么与他无关。
他单纯是想看谢尘究竟在唱什么戏。
谢尘把南荣宸的沉默当作默许,接着道,“当年南梁旧官勾结陆老将军谋反之事,周衍知拦下所谓太子的奏折交与你看,不过是字迹相同,你便就此相信。”
“除此之外,你还这么轻易信了襄王南荣承煜会治国以公正,就此以为觅得明主。”
“文侯这般人物,本座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约莫是阴谋玩得多了,眼和心一道瞎得彻底。”
“今日信与不信,本座和王上没闲心去管,”谢尘话中掺上些冷意,“别再用你的猜疑污了王上的耳朵。”
他这一字一句将云锦帐之外的空气彻底凝固,萧元倾在其间挣扎许久,忍着骨肉的锥心之痛生生托起右手行礼,抬眼想看南荣宸的神情。
可入目的只有帷幔上的祥云纹样和数道珠帘,他宁愿南荣宸跟在紫宸殿那日一般,割断珠帘,罚他逼他。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留给他一道虚影,折磨得他分不清真假。
“王上,臣,想听王上说,”他拱手俯身,右臂上的痛意恰好给他发白的脸色和微颤的声音作借口,“求王上赐臣一个真相。”
巫神所提这事,南荣宸本人都没尽信。
上辈子他确实没能弄明白萧元倾所说的“仇隙”为何,陆老将军叛国事发之时,正逢他旧伤复发被迫在东宫休养,的确是写过折子,还趁着先帝来东宫当面呈上。
那是他第一次试图与先帝辩国策,自然不是很顺利,结果也不如他意。
陆老将军究竟有何把柄落在别国手中,又究竟是否有反心,恐怕只有先帝知道。
最终陆老将军认罪伏诛,保下陆氏满门的命,保住赤焰军。
他约莫还是在其中起了作用,作为代价,他作为此案临时主审亲自往陆府传旨,就此被陆氏满门视为仇敌。
在血淋淋的结果面前,信与不信,因何生疑都不再重要。
论起来谢尘那话把他也一起骂了,萧元倾是不敢信,而他当年不敢去怀疑:先帝是他生父,宠信教养他多年。他只能告诉自己先帝久居高位,想收归兵权巩固王权是帝王常情。
彻底断了陆家辅佐他的可能,是先帝为保江山稳固的深谋远虑。
纵然其后有私心,怕他这个太子权势过盛,羽翼丰满得太早,日后会翻了陆家的案子,坏先帝名声,也都是因为王位坐得太久,不得不如此提防。
加上周衍知多番暗示这是先帝的苦心,太后也是这个意思,他所信之人都这么说了,他顺势自欺欺人下去。
他是没想过萧元倾也涉身此事,隐约听出其后的种种曲折误会,多半与上辈子萧元倾口中的“仇隙”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