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人人只知闻名天下的林凇平,哪里顾得上什么林鸿羽。
自林凇平幼时起,林相出入相府一向是带这位聪慧过人不似孩童的长子见人,若不是八九年前林凇平纵马断腿,哪有人知道林府还有个小少爷,提起林鸿羽么也不过就是咂摸两声点点头叫一句林二公子。
这些年来倒是听说他年年去青州晃悠,也不曾听闻立过什么军功战果,更何况他父兄一向名声籍甚,尤其京都前有如雷贯耳的长兄林凇平在,青州后有初露锋芒的小将梁靖之在,即便旁人有什么心思也难落到他身上。
最被人熟识的时刻恐怕就是弘文帝召他进宫护卫明宫时了,毕竟这两年关头正紧,弘文帝的任何决策都叫人反复分析琢磨,这可算是一个风向。
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的林鸿羽甫一出手就是一记狠雷,初到青州便剿灭一队南祁探子,邸报还恰好在新帝登基时传到京都。
天时地利,叫人咋舌惊叹。
从前严汝成全然不顾及林广微是什么两朝元老,在光明殿中针锋相对不让寸步,本该低右相半头的左相可谓与林相分庭抗礼。尤其这些年来不知林广微是年岁渐长还是经长子事故后萎靡不振,竟隐隐有失势模样,否则也不会让严相一党在朝中蹦到天高。
不过经此一事,往后的天,又要叫林家扯回半张了。
不过五十六岁年纪,历经三朝,两朝宰相,眼下林广微的地位才叫无可撼动。
长子林凇平不论从前如何风光无限,眼下什么侯爷不侯爷的也已不堪重用,可若次子鸿羽果然争气,那这北赵的天,可是真真正正要变上一变了。
登基大典结束,该封的该赏的一样不落。前朝贵妃袭承一品侯爵位的弟弟自请还乡,新帝挽留未果,不过是面子功夫,这下弘文帝费尽心思想要拔除的一品侯府,总算真正在新帝登基这一时间刻上顿点。
令梁安意想不到的是接任羽林卫的人选,鲁江兴。
梁安目光落在跪伏在地上的鲁江兴身上,这人不可用,但受新帝看重。
只怕是因严汝成的关系连申伯宗也一起被排除在外,反倒叫鲁江兴占了便宜。
但梁安已不是初入京都朝堂的梁安,他已做不出在朝上不管不顾但讲心声的傻事。
梁安脑子里的火早被浇熄了,他已学会了些朝堂之上不被误解的法门:缄默就是。
皇帝自有皇帝心思,他做出决定便是圣旨,需要的不是哪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提醒,而是赞成。
梁安已不再是站在光明殿中被皇帝当做长枪用的热血愣头青,为臣子不敬皇帝便怒火涌动孤身战群臣的事他不想再做一次了。新帝登基便对他决断抗议驳回,梁安摇头退缩了。
新年已过,算算如今他虚岁二十有二,也该有长进了,哪里还能做个一头热的愣头傻子。
梁安没察觉,初入京都那会儿只因太子病倒便夜不能寐和衣而眠的忐忑不安,他已全然忘了。
余下的梁安不想,也想不到别的更多的,现下他一心为鸿羽高兴,就连接了二月伊始就要启程的旨意都没心思皱眉。
从前担心的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梁安不免高兴。
天也叫他喘一口气。
只有瑞王赵宴时被叫到御前受封的那一刻梁安的心仍然波动。
炽热的目光落在那人清瘦的背上,瞄准他锦衣华服下曾受过重重一箭的左肩处,这才想起,不知有多久了,似乎从赵宴时中那一箭起,在梁安与他站在光明之地对视而笑的那一天后,梁安再没瞧见过这人脆弱一面。
从前种种分明是真的,又像何槐堂以死明志后改换天地的虚幻之象。
他认识的赵宴时,夜里低声叫他“靖之”的人,烧得混不清楚灰白着嘴唇喃喃叫“阿娘”的人,中秋圆月夜里将河灯托付与他的人,寒冬腊月与他避开人群分食一支糖渍酸果的人……这些又是否是今日站在新帝脚下受封新朝王位的人。
赵宴时,你是否是我识得的宵行?
今朝友是今朝友,你又是否真切是梁靖之的朋友?
恐怕他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被允准出宫的那一刻梁安仿佛尚不清醒,他站在宫门外摊开手心,任光斑照到手心感受到热,傻了一样合上手心,看到光从指缝出来重新照在拳头上又笑了一声。
不知怎的,分明什么都没做,就是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念头。
他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去找人才察觉,在门外等着将军的林鸿羽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