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是一个怪物。
一旦关闭视野,自己的感知就与这颗星球同化。
闻树木之生长,植物的根部居于土壤中吮吸,生命是多么贪婪,为了活下去,不断从外界与同样生活的外物汲取自身必要的养分。
好似那些早已从你身体里逃离的虫。
自己也是。仍在妈妈肚子里时,通过脐带夺取妈妈的养分。自己与那些想要吃掉你的虫有什么区别?或许那些根本不是虫,仅因自己对生命诞生时携带的残忍,而产生纯天然的恐惧。
一通瞎想而已。
这些全都是幻觉,由犹格力量的使用形成的副作用。任何玩过COC跑团的调查员,都知道不应该再往下深究。
不应该再思考,不应该再想象,不应该再感知。
可自己控制不住。
想要逃跑,却没有四肢;想撞墙,却没有具体的头颅;想尖叫大喊,却是连一张可以开合的嘴都没有。
耳朵也没有,沙子与地脉的回响却蚕食着你的听觉。没有手臂能拿来堵住双耳,没有双耳,什么也没。原有认知中可以逃避的行为,全部都失去可操作的余地。
自己怎么不能是AI?想关机就关机,也不会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产生负面情绪。
AI不会感受到哪里难受,不会觉得吵闹,不会生产烦恼。
昏沉地睡眠。
你不知道自己是真睡了,还是自己给自己洗脑、自己为自己催眠。
他们那无聊的生活轨迹不曾改变,你亦然。
隐隐约约能感知到他们,整个住所都处于你的感应区。他们有时会碰到你,蹭过你,或是你被他们的身体撞碎,消散在空气里,再一次凝合。
自己会这样慢慢地消失吗?
也许有一天,自己烂掉之后不会再长回去了。
那也挺好的。
然而,你听见“当”的一声。
那道声音穿刺你的耳膜,你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自己肢体的存在。
不是源自别地,而是自我的躯壳——半透明的“玻璃壳”跌倒在地,无法自行起身。
唯在固定的视野里看见自己宛如玻璃一样的腿,透光的手与茶色的地板相撞,击出坚硬的触感、清脆的响声。
咚、咚、咚。
沉闷的,似脚后跟与地板的碰撞,高度差引发的重力敲击。
眼睛无法眨动,视野中出现一双赤裸纤薄的脚——骨头与筋显现在表皮之下,连接纤细的脚踝。你的眼珠往上瞟,那是穿着睡衣、头发还乱糟糟的梅洛尼。
他平时会戴一条黑纱质地的眼罩,只露出他的左眼。其实把右边遮脸的长发掀起,也可以看清他的右眼,因为那上面只覆盖一层薄薄的纱。
梅洛尼蹲下身,他的发丝下垂,如柳条抚水,轻挠你的面颊。他的手指撑在你身体的附近,那张外国人的脸渐渐挨近你。
意大利人的脸普遍偏长,这是为什么?
他在打量你。你这才发现他的眼皮薄到可以透出血管,虽然这种发现没毛用。眼球布满树杈状的血丝,你猜他天天熬夜打游戏。
智能手机还未出现就成网瘾少年,以后可咋办呀。
邀请他一起趴网上当网虫算了。
梅洛尼也有绿莹莹的眸子,与乔鲁诺几乎一模一样。浅金的睫毛未染成同发色的淡紫,细细密密地于他的眼睑交叉,这样贴近你,你只盯他露出的这颗眼睛,会以为是从前某一个乔鲁诺。
记不大清。
你忽而忆起一件久远的事。他浑身是血,像块破布娃娃,被搬到担架上。张开那只凝血的眼,在与这相同的纤薄之下,一颗绿莹莹的眼珠转向你、注视你。
你不知当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
他在想什么,他有感到痛吗?他会感谢自己被救吗?他有意识到自己被救吗?他为什么看你,你又为什么要救他呢?
如果那一次你无视了他,也许他会被别人救,之后被乔鲁诺杀死;也许他就那样死了,布加拉提他们少了一名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