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君抬眼看他,黑眸湿亮,微扬的尾音和刚才一模一样:“好呀。”
来到明川的这几日,除了要裴序每天都陪他去看文物展外,他表现得尤其乖顺,再没有表露出一点恶鬼该有的怨恨与攻击性。
不过裴序没有因此而放松,尤其在收到裴意浓的提醒,告知他:
小心那只鬼,肃灵皇帝有可能是杀死它的真凶。
消息跳出来时,翘君刚拖着椅子坐过去,乖乖等着裴序给他剥螃蟹吃——鬼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他只是把和裴序一起吃饭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裴序下意识把屏幕按灭,可是太迟了,翘君瞟了一眼,简短的两行字尽归眼底。
“他猜错了,杀死我的不是你。”翘君轻描淡写地说,“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只有兄长对我最好。”
他抬起那双微圆的杏眼,亮晶晶卖关子的模样又有点像晏尔了,“你猜杀死我的是谁?把我变成不得超生的厉鬼的又是谁?”
裴序放下剥到一半的螃蟹,尽量平和地问:“是谁?”
“我小时候得过一场重病,有幸大难不死,是你的父皇,也就是我的皇帝舅舅赐药保住了我的命。”翘君轻声细语地说,“可是吃来吃去,病总是不见好,后来,我发现有人在药里下东西,我就自己偷偷停了药……然后我病得更重了,不到十六就死了。”
“你说好不好笑?我以为的药,是害死我的毒,我以为的毒,是给我续命的药。还好我拦住了你,没让你冲进去找你父皇,不然兄长你又会有什么下场?”
皇帝舅舅赐的药是一种巫毒,能让死人的皮肉栩栩如生,重病之人回光返照。
献药的方士没再用长生不老的陈词滥调骗人,他们说,这药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祭品,如果陛下愿意献祭子孙之血,祈求鬼神庇护,就能保佑陛下江山永固。
那些宫人不敢拿真正的皇子龙孙开玩笑,便看上了翘君,他是先皇的子孙,他身上流着真正的王血。
他们赌对了。
翘君急病痊愈那一天,宫中设宴款待方士,龙颜大悦。
“皇帝舅舅以为我会在成年那一天死去,他想错了,得知我早夭,他哭得好伤心啊。”翘君托腮说,“立刻就下令换了我的尸身,割开我的脖子取血,他要用我的血做九九八十一根蜡烛,每次蜡烛燃起,我的血泪就会抚慰那些死在先祖手中的亡魂,鬼神之力会庇佑他的子孙后代。”
“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的血,凑不够八十一根蜡烛。”他看着微敛着眉的裴序,轻松道,“没关系,没有血不是还有肉吗?我就飘在半空中,看着他们一块一块地割我的肉——”
“不要再说了。”裴序哑声打断,问道,“那他呢,你兄长他没帮你吗?”
“他在陪着我呢,在我病死的那一天,在我被做成蜡烛的那一天,在我的蜡烛燃烧着的每一天,他都在旁边看着、陪着我……
“你害怕了吗?我不是来找你索命的,兄长。”翘君把手搭在裴序温热的手背上,“我说过了,所有人里,只有你对我最好。”
“好在哪里?”裴序没有挣开,面色冷淡地问,“好在他什么都没有做吗?”
“好在他真心爱我。”翘君语气轻快。
“那不是爱。”裴序看着他,神色近乎怜悯,“如果他真心爱你,但凡他勇敢一点他都会为你拼死抗争,带你亡命天涯,他不会被你一句话劝回去,眼睁睁看着你死后被千刀万剐;懦弱一点也无所谓,起码他会心甘情愿陪你赴死,黄泉路上有个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到,在死后表演深情,他就只是一个虚伪的懦夫。”
翘君不服气地问:“他就不能又爱我,又怕死吗?”
“能。”裴序垂眸看他,目光清明,“但他不能一边说爱你,向你承诺得千好万好,一边怕死怕得哪一条都没做到,只把自己保护得最好,摘得干干净净,装得大义凛然。”
翘君抿着唇角不说话了。
裴序反问他:“你缠着我,是因为你真心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