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颂真垂眸盖住眼底暗涌的情绪,冷然一笑:“不急。让他们在宫外等着,晾上一晾。”
这一晾,便是四个时辰。
日薄西山,烧灯续昼,晚霞与万盏浮灯交织成一片锦绣瑰奇的仙都盛况。
有谁在廊下翘首观望,迟疑良久,终是拖着一线瘦长的影子进来,于门口请安道:“卑职乃听风司执事关自在,见过少主大人。”
施颂真跪坐于堆满公文的漆案后,正随手把玩着从旧箱子里翻出来的一把妖牙匕首,闻声抬眸,眸中潋滟波光意味深长。
“禀少主,昆仑仙宗几位仙师已在外间等候多时,您看……是不是赏脸见上一见?”
关自在满脸谢勤堆笑,显然是见那几位备受冷落的“仙师”发了脾气,这才眼巴巴跑来她这儿当说客。
也是,心高气傲的昆仑仙宗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施颂真指尖拂过锋利的刀刃,神色如常地笑道:“我记得你。昆仑仙宗的几位使者,是你迎接入城的?”
见她含笑如常,关自在便也放松了些许,躬身答道:“正是卑职。卑职身为听风司执事,自当尽心办好迎来送往的差事,不能让仙门百家轻视了咱们仙都礼节。”
施颂真将匕首顿在案几上,缓声道:“我很好奇,昆仑仙宗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在前任少主无端惨死昆仑地界的情况下,越过上头两位正副司使和我的意见,私自放行?”
闻言,方才还满面堆笑的关执事立即变了脸色。
他慌忙下跪,嗫嚅道:“卑职不知少主何意?仙宗乃仙门魁首,又与前任少主联姻在身,卑职也是照旧制……”
话未落音,匕首的疾光掠过,叮的一声钉在他的影子上。
那匕首带了术法,关自在的身体也仿佛被利刃刺穿,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从今日起,撤了关自在听风司执事之位,废其修为,逐出六欲仙都。”
施颂真一字一句道,“听风司为六欲仙都耳目,理应上下一心,容不得这等越俎代庖、吃里扒外的人。”
待金乌卫将越俎代庖的叛徒拖下去,又重新擦净地砖,施颂真这才起身向前,弯腰拾起匕首。
“去告诉昆仑仙宗的人,六欲仙都护短,最恨敲骨吸髓的伪善之徒。从今往后,无期限禁止昆仑仙宗弟子踏足仙都,有违此令者,立斩!”
她吩咐玄青,指间转了转匕首,霜白的短刃上映出一双柔美坚定的眼眸,“除非,是奚长离亲自捧着前任少主的牌位前来跪地请罪,或可考虑放行。”
轻柔而掷地有声的命令,几乎令同为女子的玄青热血沸腾。
可兴奋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忧。
“少主此举大快人心,只是如此一来会否让昆仑仙宗的怀恨在心,暗中刁难?”
施颂真清醒得很,当然分得清什么是“里通外敌”,什么是“关切担忧”,便笑答道:“他们不敢。”
她先前是怎么死的,昆仑仙宗上下心知肚明。
奚长离自诩清正,还未恬不知耻到敢来仙都叫阵的地步。
她太了解他了。
“因为我早就在何翠芝的身体里了。”鬼修抚摸施颂真的面庞,笑意盈盈,“我来赵家庄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恰恰是因为有一只强大的鬼修潜藏在此,赵家庄才能得到百年和平。流窜至此的宵小鬼修早在闹出命案前,便被渡劫期的前辈全部吞吃殆尽。
“赵家庄不是什么修仙宗门的领地,那群老不死的发现不了我。但这里是中州,总会有一两个落单的小修者撞到我手里来,不致叫我魂飞魄散。”
施颂真明白过来:“那天的怨鬼,是你故意放出来引我过去的。”
“不错。我原是把赵玉群那孩子选做了下一任宿主,只是她太小了,少不得要养一养。但你不一样。”
识海中鬼修俯身,欣赏施颂真元婴上缭绕的死气:“先天剑骨,神剑之主,十六岁结婴,世上还有肉身能比你更配得上我吗?”
剧烈的痛楚从心脏向外迸发,纯钧剑主拄剑半跪在地,手指紧紧攥着胸前衣物。插在地上的纯钧察觉到剑主的痛苦,低低嗡鸣着。然而这次敌人躲在施颂真体内,纯钧总不能一剑杀了剑主。鬼修得以畅通无阻地吞食施颂真的灵力,不必担心任何来自神剑的威胁。
施颂真幼时被人当胸一刀,心脏是她最大的弱点。孟逢春以纯钧神力护住她的心脉,施颂真才能多活这十多年。如今她心脉处的纯钧神力已被鬼修蚕食殆尽,乌黑死气缠绕着她的经脉,形似毒蛇,“嘶嘶”地向施颂真的心脏吐着毒液。
“你不怕,”施颂真断断续续地问,“不怕我的剑灵来找你麻烦吗?”
“怕?”鬼修笑着反问,“我死前距离飞升只差一步,即便是神剑剑灵,在全盛期的我面前也未必能讨好。再者,你不要高估了剑灵对剑主的感情。神剑剑灵一生可能拥有很多剑主,你死了他也不会在乎,大不了换一个。”
“你凭什么,能这么确定?”施颂真每说一个字脸色就会白上一分。
“就凭我生前也是神剑剑主,”鬼修说,“我就是曾经的太阿剑主,蔺虞南。”
施颂真以头抵地,错觉浑身骨骼犹如金属,滚烫得正在融化,但这不是真的。蔺虞南看中了施颂真的肉身,不会折磨她的身体。真正被鬼修享用的,是施颂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