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用这周的伙食费换的。也并不是什么好烟,秦惟宁此前没有抽烟的经验,是不是好烟也抽不出来,他只觉得抽起来特别呛,难以达到上瘾的程度。
对面楼过年的装饰还没撤下去,彩灯喜气洋洋地亮了一片,分到秦惟宁手里的光亮却只有如此吝啬的,烟上的一点。
秦惟宁用力地吸了一口,一股强烈的刺激直冲大脑。张鲤今天在课上讲“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秦惟宁不懂哲学界的流派区分,只对这个哲学观点十分认同。
他身边的人都在朝前跑,而他没办法往前,哪怕只是静止在原地,也是在做退步的、堕落的运动。
只是秦惟宁只好做这样的相对静止和绝对运动:
他父亲,秦源,国企财务人员,他母亲,李当歌,实验高中数学老师。这种搭配在北城也算得上是小康家庭,稳定无忧,更何况他继承了二人的优点,学习成绩一向优异,未来无论如何都该是欣欣向荣直线上升。
然而,有一天放学时,秦惟宁照常回家。那天原本不过是日记上都不会出现的,平平无奇的一天,毫无可写之处。
他先看到了自家楼下的警车,接着抬头看见楼道里探头探脑的邻居,最后,他望见了被带上警车的,他父亲。
他父亲秦源,挪用公款投资某项目,数额巨大情节严重,且资产无法追回,被判处无期徒刑。
秦惟宁的档案上从此也落下了个无法抹灭的印记:“直系亲属具有犯罪记录”。因为档案里的这一行字,他无论作出如何努力,都与自己的理想再无关系了。
负责办案的年长警察环顾了一圈他家里,看到满柜的竞赛奖杯和各类奖状,一晌无言,临走时拍了拍秦惟宁的肩膀,说:“孩子,得往前看。”
秦惟宁的视力一直都是5。0,此时却怀疑自己变成了高度近视。不然无法解释为何他前方的事物都陡然模糊起来。
家里没有了他父亲,秦惟宁的母亲李当歌还依旧撑着,李当歌一向有些知识分子的傲气风骨,面对可畏的人言也无法不受打击,只是为了维持家用也必须接着工作。
不为五斗米折腰很难能可贵,只是有时五斗米的重量也是可以压死人的。
李当歌的课上有学生打游戏扰乱课堂秩序,她一时情绪失控,狠狠教训了这学生一顿,却没想到这学生是标准“走后门”进来的,并非什么品学兼优的正路子,次日实验高中公告板上就贴着“教师李当歌师德败坏,家里有人进监狱还能教书?是不是和学校哪位领导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
秦惟宁再一次拨开人群,出离冷静地把那些白纸黑字撕掉,又径直找到那学生的教室,逆着人流把对方一路拖拎到空教室,把教室门反锁上后,上去就是一拳。
秦惟宁只记得他拳头的触感和对方流出的带着铁锈气的鲜血气味,之后他怎么被人拉开的,又是怎么被带到警察局的,这些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但还有一件事秦惟宁记得很清楚,他又在警察局里见到了那名让他“往前看”的年长警察。
年长警察给秦惟宁倒了杯茶水,秦惟宁拿起纸杯喝了一口,茶水又烫又苦。之后他放下杯子,直视着警察的目光,平静地说:“我调查过我父亲投资的那个项目,完全是个捏造出来的假项目,诱骗投资的。他们知道我爸没那么多钱,故意诱导他挪用公款,说是亏损,实际上是洗钱后进了他们自己的账户。”
秦惟宁从年长警察的眼里读出了一点饱含沧桑的怜悯,这回他没再劝秦惟宁往前看,而是说:“孩子,想想你妈。”
最后的结果是秦惟宁转学,李当歌从实验高中辞职,转进一所民办高中任教。
造谣的学生依然留在实验高中,这还是校长斡旋之后的结果,毕竟那学生虽然臭名远扬,家里却颇有人脉,还是多方协调后对方家里才没继续追究。
秦惟宁的爹仍然在监狱里蹲着,诱导他挪用公款的人却在外面继续潇洒。
赤子热血往往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逐渐降温,秦惟宁却被过早地扔进了冰窟窿,热血直接结成了冰,冷漠地观赏这狗屁世道。
一支烟燃尽了,秦惟宁将烟蒂按在窗台沿上熄灭,望向远处泛红的天际,又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那是个很大气的名字,事实证明那人确实也颇具实力,据说之前是做煤矿生意,不过近些年矿产逐渐枯竭,就转投向了其他产业。
在一众煤老板里,那人转型得算是非常成功。尽管这成功的底下是并不光彩的,但大多数人都无心掀起袍子窥探。
——“许天”。秦惟宁再度默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