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白影不曾停步,却偶尔驻足凝望江面,神情似在思索,又像等人。
远处,一叶扁舟泊在岸边,舟上灯笼昏黄,渔火摇曳。此情此景,本该是诗中画、梦里仙,而今却教他心口如被冰锥一点一点碾过。
终于,那白影拐入一条更为隐秘的小径。那是别院后方,一处少人行走的荒僻之所。杨过眼神骤凝——那是一处废园,她为何……独往于此?
风更紧了,林间枝桠被吹得咔咔作响,天色也愈发灰亮,晨曦欲来未至,一切恍如梦境边缘。
杨过凝神屏息,悄然循着脚印前行。足下落雪未深,却足以留下浅痕,他不踏她步,专拣斜枝杂草旁穿行,不留痕,不动声。
前方白影终于停下,在一座半掩残墙的灰瓦院落前驻足。
她抬手,轻叩门扉——“笃笃”。
有人在里头,应声而至。
门开的一刻,屋内烛光从门缝中透出,恍如撕开黑夜的一道伤口。
她轻轻走了进去,未有丝毫犹疑。
杨过屏息而立,背贴着一株冬青,枯枝刺得他肩膀微痛,却比不得心中刀割。
他本可以跃身上墙,一探全貌,可终究只是悄然掠至屋角,伏于暗影之中,藏身在窗下的一抹枯藤之后。
厢房窗纸泛黄,边角已有撕裂之痕,唯中央一块仍覆完整。灯火自内透出,影影绰绰,一如水中明月,不可直视,却叫人痴迷。
屋内静了片刻。
继而,一阵细碎衣袂摩挲之声响起,伴随着低低的喘息,若有若无地从窗纸那端传来,似乎连空气都随之颤动。
一双剪影缓缓浮现于窗纸之上——她,白衫素衣,背影婀娜,正抬手褪下披风,衣带滑落的动作柔缓而熟练,肩头雪白,宛如初绽梨花。
对面一人高她半头,动作自然地接过披风,双臂抬起时,竟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身。
那一刻,杨过指节骤紧,骨节微响,几乎刺破掌心。
他认不出那人是谁,可从那一揽一靠的动作里,看出的不是试探,不是生涩,而是……一种被千万次亲密打磨出的熟稔——一种只属于旧情深种的默契。
白影仰首,唇形轻启,似在低语。虽隔一墙,杨过却分明听到几声压抑的轻笑,如梦似幻,带着情浓意暖,仿佛唇齿间的热气尚未散尽。
那高影俯身而前。
她,没有退。
反而是缓缓抬手,搂住对方的颈项,头颅轻靠,贴上他的肩膀。
二人身影贴合交缠,仿佛一株藤蔓缠上老树,缱绻欲融,随着屋内烛火跳动,身形渐渐模糊,起伏之间,更显悱恻缠绵。
他见她身子微颤,似是喘息,被那人轻轻压向墙边,剪影中衣衫微乱,发丝凌乱垂落颈间。
她抬手扶住对方肩头,那动作,轻柔而顺从,是信任,是放任,更是曾在他怀中独有的温存。
如今,却赠予他人。
杨过喉头一紧,胸口像被重锤狠砸,剧痛之下,几欲作呕。
他咬紧牙关,却止不住身躯微颤。那窗纸上的影,成了凌迟他心魂的刀,每一寸贴合、每一声喘息,都斩得他七零八落。
窗纸轻轻摇动,似风吹破梦,烛影晃荡间,房中传来细碎的叹息,似痛、似悦、似难舍难离。
他蓦然后退一步,脚踩一枝残雪枯枝,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他心中一震,猛地伏下,却见窗影之中那白衣女子蓦然一顿,似有所觉,眼神微转,朝窗边望来。
他全身绷紧,大气不敢出,只觉冷汗从额头滴落至颈,湿透衣衫。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但她终未出门,只是微微皱眉,复又转身。
她……放弃追查了。
这一瞬,比她真推门走出还要更痛。
她在屋中安心如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屋中之人,对她而言并非秘密。意味着她并不怕被任何人知晓她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