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阶下陆恒渊依旧沉默,眉目间凝聚的寒气似乎能冻裂周身空气。捻动扳指的指尖,在听到“容后再议”四字时,有过一瞬停滞。他眼底深处,是翻江倒海,可终究被强行隐忍。他眸光微抬,若有似无扫过珠帘后的人。
“皇后娘娘驾到——!!”
殿门外内侍尖利的唱喏声未落,沉重的殿门已被霍然推开。
刺目天光涌入,一个身影逆光踏入。
满殿死寂!
所有群臣目光凝固,各有各的惊愕、探究、恐惧交织。
沈萧未戴凤冠,未着霞帔,仅一身单薄素白寝衣,如墨的长发也未绾起,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后背,几缕被冷汗浸湿,粘在颊边。她赤裸双足,夹杂着雪沫渣滓踏上大殿金砖,又一步步,走入这权力的中心。
脖颈和右手腕上皆缠绕有白纱,脸色如雪,嘴唇干裂,唯一双眼,亮得惊人,似焚尽一切的烈焰,又似冰封万里的冬雪。
她身后,云岫追至殿门,望着殿内森严景象,不敢踏入半步,只余满目焦灼。
“阿姐——!!!”
弟弟沈砚看清来人,一直强撑的硬气在此时崩塌,恐惧与委屈如洪水决堤。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肩膀,泪水汹涌而出。
见沈萧进殿门,陆恒渊回身的躯体一僵,下意识地向前倾身,又遏制住了冲动。他于袖中默默紧握拳头,那枚墨玉扳指几乎快要被他碾碎。
“萧萧!”萧厉玦从龙椅上站起,惊呼,“你怎么来了?!你的身子……”
珠帘之后,一片沉寂,唯闻细密珠串轻微碰撞响动。
沈萧行至御阶下,在距弟弟沈砚不远处停下。她目光扫过弟弟泪流满面的小脸,最终,如淬火利剑,直刺珠帘后的阴影与龙椅上的萧厉玦。
她申请凝重,低下眉对着御阶,缓缓、深深跪拜而下。动作稍有滞涩艰难,每一次手肘的弯曲,都牵扯着伤处。
她忍痛抬头,洪亮地说道:“北境噩耗,臣妾已皆知。父帅……战死,尸骨蒙尘;兄长一俘一伤,生死未卜;三城沦陷,将士血染沙场!此……乃我沈家剜心之痛,亦是大胤倾天之殇!”
她声音陡然拔高,以泣血的悲愤,抬起未伤的左手,指向身侧拄拐的阿弟沈砚。
“我沈家满门男儿!血已流干!如今,只剩这十四岁,身患腿疾,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的幼弟!”
沈萧目光狠狠刺向那晃动的珠帘后:“太后娘娘欲征其入伍,戴罪立功?哼……”她鼻腔发出一声冷笑,“是让他拖着残腿去敌阵前送死?还是用他这稚子颈中热血,去浇熄某些人心中不堪的掌权欲望?!”
沈萧眼中最后一丝悲怆燃尽,只剩下冰封万里的决绝寒芒。她冰冷的视线扫过殿中一张张面孔,又死死钉回御座之上,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下。
“今日,要么,取我姐弟二人性命,悬于宫门之上,以‘平息众怒’,‘告慰英灵’!要么!”
她左手伸向发间,拔下那唯一束住如瀑长发的朴素青玉簪。
猛地一下,她掷向地面。
“叮”一声,玉簪与金砖碰撞,裂得粉碎。如墨长发彻底散落,披泻肩头。
“卸我后冠,除我宫装!给我战甲!予我长枪!臣妾沈萧,愿代弟出征!赴北境,收父兄骸骨,收复失地山河,查明败战之真相,雪我沈门之冤!纵然马革裹尸,我沈萧百死不悔!”
这誓言掷地有声,如死令状。然而话音未落,一道冷硬声音响起,反驳道:“皇后娘娘慎言!!”
陆恒渊一步跨出臣列,玄袍翻动。
他对着御阶拱手:“娘娘凤体违和,重伤未愈,神思恍惚,所言乃悲愤过度之呓语!岂可当真?!更岂能行之于庙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