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被拉开时,门枢发出不小的声响,明春于黑暗中和穆三娘静默对视。
穆三娘有一双满溢野心的眼睛。
窗外不知是哪位手脚粗笨的打翻了廊下蓄雨水的承露盘,铜盆落地的声音在明春的脑后来回响动。仅片刻,铜盆被人拾起,万物静止,明春脑中的弦也跟着断了。
她仿佛听到了檐下风铎中的雨滴沿着铃舌一点一点坠落在地,可这几日天晴溽热,风铎里哪来的什么雨水。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谁知穆三娘垂眼勾了勾嘴角,什么也没说就阖上了柜门。
明春将后背靠在柜板上,心悸得大口呼气。穆三娘这是何意?她分明看见自己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明春听到她在窗外诘问瘦猴:“江掌令,可搜到人了没有?”
于潮在院中热得大汗淋漓,上下皆翻找过了,仍旧无一所获,气得他一脚踹过廊下蓄水的承露盘,因碍及屋内之人,还是伸手将其扶正,刚归置回原处,就听见穆妍从房内走出来问他。
他面对穆妍弯着腰,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这时,有人从山上朝穆妍奔来,神色紧急。
那人一止步,半跪在地,大呼道:“三娘,青爷酒后在环永阁小憩时遇刺,聂大爷请您速速前往。”
院中之人听后皆为一颤,穆妍追问:“义父伤势如何?”
“青爷虽躲过要害,但伤势仍旧不轻,伍大夫已经赶去环永阁了。”
穆妍抬手召回继续在院中搜捕的随从,边走边问:“刺客可抓到了?”
“他被青爷伤了一掌后逃进了翠岐林,鞠小爷带人去追了。”
穆妍点点头,随他一同往山顶疾步而去。
于潮听完两人交谈,暗叹天不亡我,两步作三步追到穆三娘身后,言辞很是恳切:“怪道不得院中寻不到那丫头的身影,定是趁人不防跑山上去了。小人斗胆猜测,青爷此劫,必与她脱不了干系。”
“三娘,若抓到此人,定要将其挫骨扬灰啊!”
穆妍没理他,自顾向前,刚临上石阶,回身望了眼端坐在小榻前的李韦秋,他身着婚服,眼束锦带,四下摸索着,往偏厅去了。
院外聚集的侍从在穆三娘走后一哄而散,明春却迟迟没有从柜中出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与穆三娘从未有过交集,她为何会帮自己躲过瘦猴的搜查?
在这匪寨之中,她见过地位最高且非交恶的只有郑观堤,难道说上次自己替杂役院解了围,郑观堤又同穆三娘交好,所以私下里替她美言过几句?
“还不出来么?”柜门被人从外打开,李韦秋拢着袖子站在外面等她。
思路忽被人打断,她抬起头,李韦秋身上的红色婚服依旧扎眼,可不知为何,他面前的那条锦带一直没有取下。
明春忽然想到自己在李韦秋生辰时为他缝制的一件月白竹纹织锦长袍。
那时两人刚定亲不久,父亲同李韦秋闲聊时提起她量体裁衣的手艺很好,就是从不赠与旁人,还打趣道或许他们俩这辈子都穿不上她做的衣裳。
李韦秋也不知怎么的,平日里看着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偏偏在这件事上较了真儿,在生辰前换着花样地讨好她,什么北地的绒莲,渤海国的珍珠都给她找来了,只为求她给自己裁一件衣裳当作自己的生辰礼。
她自小骄纵惯了,旁人越是想要她越是不给,到了李韦秋生辰,也随便寻了件常见的物什就打发了。李韦秋看着手里晋阳街上随处可见的小玩意竟也没恼,笑笑就收下了。
现在想来,或许是天地也容忍不了她的肆意妄为,才给了她如今的现世报。
不过也正是那日,她才在心里正式定下同李韦秋的婚约。
生辰当晚,李韦秋请她去玉莲池游湖。小楫轻舟,一一风荷,两人嬉笑打闹时,她一时兴起以手作尺替李韦秋量了身。
李韦秋问她,确定要送给他这件衣裳么?
她将手掌轻轻放在他心口的位置,告诉他要用这颗真心来换,李韦秋答应了。
明明也就一年多的光景,却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瞥了眼李韦秋身上极其合身的婚服,心里不禁猜测,记忆中的那件月白长袍也许独自从这场巨变中抽身了。
回过神来时,李韦秋正好往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