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早有觉察,在平宥企的大刀砍过来的那一刻,华清渡依然是恍惚的,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平宥企的刀术算得上个中翘楚,华清渡曾见过他猎杀一只岩羊,一刀当胸而过,抽刀的时候,只留下一条线那样细的口子,但羊肚子里面的脏器已经被绞得粉碎了。此刻他大开大合,架势凌厉,一般人真抵挡不住。
他想要开口发问,但架在他头顶上的那把大刀实在是不给他机会,平宥企的刀又薄又快,碰到衣角,“嚓”得一声,布料就开裂了。
华清渡一回手,腕子上的精铁护腕勉强扛住了平宥企的刀刃,“表哥……”
他有一瞬间的难过,终于还是背叛他了,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母族……终于还是背叛他了。
就像无论山脉如何拦阻,大河还是会浩荡东去,不肯回头。
平宥企没有回答他,而是死死盯住他的胸口,露出了贪婪之色。在方才的动作间,华清渡颈上拴着的狼头扳指跳了出来,在刀光剑影之中莹莹而碧。
“狼血骑在千里之外,这次谁能来救你?”他冷哼道。
平宥部的皮甲军已经暴起,大肆屠杀着周围的守兵。平宥企的刀在逼近,残酷的、压迫的刀锋。
华清渡小时候在平宥部住过的日子,比在风息关里的还多。他的外祖父、平宥部的老族长最重弓马刀等武艺,时常要他们这些小辈儿郎们比试。除去华清渡擅长的箭术,其余的都是平宥企夺得魁首。
他和平宥企有时在地上摔跤角力,平宥企生得英武健硕,往往是压着他打的,把他按进草地里,按进雪地里,按进泥潭子里,他小时候驴脾气,总也不服气,即便输了还是要挑衅。
于是平宥企次次把他打得狠极,然后又无奈地把他背起,说这次就到这里,弟弟我们回家去。
他问,回家做什么,继续打架吗?我一定赢。
平宥企摇头,回家吃抓肉,不过最嫩的腿肉得归我,什么时候你赢过我,就是你的。
近二十年来,刀马功夫上,华清渡从未赢过平宥企。
平宥企没有料到自己无法迅速得手,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安定下来,华清渡本就不善武道,如今赤手空拳,又能抵挡多久?
“你到底为何如此!我们又何以至此?”华清渡鬓边的碎发被斩下,脸颊上也留下了一道细碎的划痕。
“今日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你我血脉同源,为何不共戴天!”
平宥企咬牙道:“这草原上除了羊就是狼,要想不被吃掉,就要吃掉别人!我不杀你,你也终有一日会杀我。华清渡,我受够了不能掌控,也受够了再唯唯诺诺,居于人下了!”
平宥企又是一刀,华清渡感觉悲哀极了,“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从来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局面,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们这些人都长大了,嘴巴里面说出来的话,变得少有人信了。一切行为言语,总是被放置在高台之上,供人解读,但他从来就没有这个意思。
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说“我饿了”,就是“要饭吃”的年龄呢?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
“多说无益!”平宥企挥起了刀,他的招式中依然带了童年的影子,但早已青涩不再了,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他真的认为会“狡兔死,良狗烹”吗?或许不然,他只是需要一个取而代之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一刻华清渡感觉,自己和平宥企之间可能真的隔了一辈子。
“呃!”
平宥企的刀终于还是插入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