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塞了不明不白的东西,还是从嘴里掏出来的,琼芥本能地想要吐出来。他拼命挣扎,老人的手却像铁钳子一样抓得死紧,把他下巴往上一推,强迫他把那东西吞了进去。
他松手之后,琼芥用力地咳嗽,也没能吐出来。
那丹丸没什么异味,但是很苦,像蛇胆一样,顺着舌根一直苦到了胃里。它一入腹中,就像一团火一样烧了起来,不由分说地蔓延到他奇经八脉,一直冲到上脑,琼芥只觉得“嗡”地一声,脑袋像要炸开,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那颗丹丸和老人的功夫是一个路数,强悍到令人窒息。琼芥体内的逍遥之气受到这股子内力的挑衅,诈尸一样活了过来,在他五脏六腑与那股内交织缠斗,另有一股他从未发现过的力量,高踞心脉,与另两者呈三足鼎立之势。
他被这三位打得昏厥,身体无一处不是剧痛,还强撑着一口气,想要骂一句那给他下东西的老人,但连动一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老人看着他被折磨得濒死的样子,喃喃自语道:“不破不立,不破不立。”
从那股香气散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这小子是谁的徒弟。那香味来自一味药,名叫混沌神丹,还是他二十多年前做成,送给那一位的。
此药的主要成分乃是无情草,相传是《山海经》中比翼鸟的羽毛所化,说来也怪,那象征情爱的神鸟之羽,功效竟是让人断情绝爱。当年季如归遇人不淑,被拖累得师门被灭,伤心欲死,他才给了他这么一瓶药。
季如归把混沌神丹化在饮食之中,药吃得比饭还多,幸而他修的是逍遥道,断情绝爱之后反而功力大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顺手把混沌神丹用在了这小子身上。
老人叹了口气,真是误人子弟。
每个人练功都有每个人的路数,前人的经历,后者是无法复刻的。这小子的刀狠辣诡谲,有股韧劲,一看就是要千锤百炼,越激发越出效果的性格,哪里有半分逍遥派的飘逸自然,季如归这一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方才给他扔下去的,乃是他用内功所化,又用千百条蛇的蛇毒淬炼出的内胆,狂暴无比。那个把他锁在这里的人要了它好久,恐怕早晚有一天会被搜到,与其落在那人手里,倒不如给了如归调教出的小子……
就是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前几个被他喂药的人都死了,血肉炸了他一身,擦都擦不干净,老人悻悻地皱了下眉。但若不追求极致,怎配称得上是习武之人?他们应该感谢自己给他们这个机会才是。
“不破不立,”老人喃喃道,“不破不立。”
琼芥躺在地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心脏已经停了好几次。他就像躺在一片巨大的黑色泥沼里,那些泥水紧紧地捆住他的手脚,让他丝毫不能动弹,那些黑液滚烫滚烫的,岩浆一样,心脉处的气流越来越冷,还有一道逍遥气在它们之间乱窜,打太极。
琼芥现在一点都不怀疑这个神秘的老前辈……不,老头,是想玩死他,他现在一点也不愿意叫他老前辈,只想称呼一句“老头”。
他也不怀疑,自己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死。
说来奇怪,身体越来越痛,他的脑袋却越来越清明,冷不丁想起许多许多他已经遗忘的事。他想起死人谷,想起他的亲爹亲娘,想起很久以前的生活。
他生来手部有疾,但他亲爹从他三岁的时候就叫他用嘴叼着刀,爹娘把他看在家里,不让他出去,他也从没有出过门,一睁眼,就要用嘴衔刀。
爹说,人可以死,刀不能落。
他的记忆像被一把大锁牢牢锁了起来,那老人灌进他身体里的内力在不停地冲击那沉重的锁链,于是很多画面像流水一样倾泻而出,他记起那些闯入他家里的盗匪,记得他们如何杀了他爹娘,记得他们每一张脸。
每一张,每一个毛孔都记得。
他又看见了琼家庄内的尸山,垒得那么高,比天还高。倒在地上残破不堪的女尸,以及那个凶残的企图强暴他的男人。
他急怒攻心,气得颤抖起来。他知道费竹那天替他杀了那一窝悍匪,这天地之间再无仇怨需要他报,但他还是恨。
他恨他自己。
他恨那么孱弱,那么不堪一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