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医者难自医,平宥则蓝怀孕的时候比十个汉子加在一起还要勇猛,到了生产一关,却意外难产。这里缺医少药,几个大夫产婆江湖游医不管什么男女大防全被派了进去,但平宥则蓝的声音还是一声赛一声的凄厉。
华清渡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边走到左,如热锅上的蚂蚁,踏翻了一片地皮。
平宥则蓝从清晨一直发动到下午,直到里面的产婆石破天惊地大叫一声“生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一路舟车劳顿,缺衣少食,平宥则蓝却生个了肉墩墩的女儿。那女孩吸收了母体的营养,生得四肢圆润,天庭饱满,和娇养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只是一声不吭,不哭也不叫。见她这么安静,一众人等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回去,二小姐生得这么好,该不会是个哑巴?
稳婆一直拍了她的脚十几下,她才不情不愿地叫唤了一声,好像挺不爱搭理人的。华清渡看着他小妹,直觉这孩子又是个奇人,但安心没多久,就听里面人来报,说则蓝夫人不好了,叫他赶紧去看。
华清渡进了满是血腥味的产房,则蓝瘫在羊羔褥子上,显得那么瘦,那么枯黄,完全没有之前的精神气,好像所有的血气都被那个她揣在肚子里的小人吸空了。“子盗母气”在孕事上并不罕见,但她是个半个大夫,不知如何,竟也不顾了。
则蓝夫人长长吸了口气,断断续续道:“事到如今,想不到身边唯一可以托付的人……还是你这个小鬼。都说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我从前总不信……如今也不得不信了……我怕是不成了,那小丫头,就得拜托你照顾,好不好?”
华清渡按着她的手,望旁边看了一眼,琼芥领着还流口水的华震秋,刚出生的姑娘被稳婆抱着,那么小一团。他感觉老天爷也是够讽刺,知道他一门心思要断子绝孙,竟然想出这么个“儿女双全”的鬼方法。
不过他没什么给人当爹的嗜好。华清渡垂下眼,对着平宥则蓝,道:“不好。”
平宥则蓝瞪大了眼睛,“不……好?”
“是,不好,”华清渡咬字很重,“你今天要是敢眼一闭过去,你闺女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没人把她当小姐看,随便摔打着养,我给她吃马料吃狗屎,还会有人叫她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等她成年,我就随便找个比她大三十,不,四十岁的老族长,把她嫁过去,嫁妆也不给,让她和三十个小老婆争宠……”
他一脸冷淡,平宥则蓝被气得回光返照,差点当场弹起来打他,低喝道:“你他妈混蛋!”
稳婆还在不停往平宥则蓝口里灌止血的汤药,她喝下了一半,另一半顺着嘴巴流了下去,口中不住骂道:“华清渡,你敢!你敢害我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华清渡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做人都护不住她,难道做了鬼就能?你做了鬼也是一样没用!”
一众仆从、郎中、稳婆,都吓了个半死,惊愕地看着他牙尖嘴利地忤逆继母。华清渡冷笑一声,“你们也知道世道艰难,活命比眼睛一闭死掉难了不止百倍,每个人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已经是精疲力尽,还动不动就托孤,让别人给你养孩子。托人照拂有什么用?那丫头巴掌大的一点儿,已经没了爹……难道我这个做哥哥的,会比你这个怀她十月的亲生母亲更疼她吗?”
各种灵丹妙药还在流水一样往她嘴里送,平宥则蓝气得直咳嗽,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冷静一下,眼皮就被人扒开:“不许死!你想她过得好,就给我睁着眼睛好好看着!”
平宥则蓝被迫睁着眼,摆出个很憋屈的姿势,她一肚子火气,胳膊突然又有了力气,捶了一把床,无声地骂道:我艹你十八辈老祖宗!
大概是为母则刚吧,平宥则蓝实在害怕爱女被她的恶毒哥哥算计得一世凄苦,在鬼门关几次徘徊,折腾了小半夜,身下的血居然止住了。
等到平宥则蓝情况稳定,蒙头睡过去,华清渡才起身离开,只是他小姨似乎对他怨念颇重,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外袍,钳子一样捏紧了挣不脱,他没办法,只能脱下来,任由她泄愤一样握着。
琼芥将自己的外衣解了,给华清渡披上,温暖的衣服带着点他特有的味道,让累到半死的那位精神一振。华清渡用鼻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衣服,“那崽子呢?”
琼芥道:“拜托生产过的妇女喂了些母乳,吃饱了睡得很香,已经被嬷嬷抱去了。”
“没心肝儿的,”华清渡嗔怪了一声,一脸疲色,勉强朝琼芥弯了下眼睛,“幸好平宥则蓝活了,不然,我气死后母,死后说不定要下拔舌地狱。”
琼芥笑了一声,“就你这张嘴,鬼差来抓你,都要被骂得抱头鼠窜。”
华清渡听了他的话,大笑了几声。
待到安歇,已经是四更天了。琼芥在梦里动了动,感觉后背贴了个热乎乎的东西。他翻身坐起来,却看到是华清渡躺在了他旁边,正用一双如洗的碧眼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