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
樊都是整个西疆最暖的地方,背靠着连绵不绝的西极山,被山涧清冽的雪水养大,高大的山脊恰好挡住朔方南下的冷风,只给北来的暖气留下逞威的余地,所以这里的春天,比别处来的都早。
华清渡在看地上的小花。
二色补血草。素白的几簇,静静的立在回青的草场中间,风一吹,便低下头,生怯一样,它不同于中原丰腴水汽养育的草木,花瓣脆而干燥,呈现出一种类纸的样貌,星点地绽开。
远处是骑着宝马的武士,穿着戎制的、上等锦缎缝成的骑术袍,黑色的布匹在阳光下隐隐翻起暗纹。
疾风掠过,武士的马蹄踩断了那些花的脖子。
“鱼督佐……”
“鱼督佐!”
华清渡回过神来,看着远处疾走来的人,他身形瘦削,乃是戎帝身边的一个近臣,华清渡回了个礼:“索大人。”
“我找了大人好久。皇后娘娘用了你着人送来的那个药草,脸上的浮肿全消了,气色也好了不少,陛下很高兴,赏了督佐百两黄金,都搁在您帐里了。”
督路督佐,乃是一个官名,是负责管理商道的,品级并不高,但“鱼德运”能在四个月时间内,从商贾变为戎帝面前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算是个小奇迹了。
“多谢索大人,卑职这就去领旨谢恩……”
“督佐不必谢我,若有机会,烦请在娘娘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蛮蛮有孕快八个月了,已经久不侍寝,但格尔北辰还是十日有八日都陪着她,“鱼德运”是她举荐,自然跟着鸡犬升天。
华清渡从自己帐子里出来,又到格尔北辰的大帐去谢恩。他站了片刻,内官出来,说皇后在里面,让他稍候片刻。
猎场的风卷起帐帘,奶茶的香气和谈话声一起从里面飘了出来。
“朵儿,你看这张白狐皮子多漂亮,一根杂毛也没有,等回去,就叫他们制成围领子……”
女人的笑声像细线一样飘过:“我的围领子多到库房都装不下了……”
“那就再开一间库房,或者留给咱们的孩子……好孩子,叫阿爸……”
“胡说呢,他才八个月,哪里会叫……”
过了一会儿,有人掀帘子出来了,是格尔北辰。他是个高大的男人,五官称得上英俊,但没有人在意他是否英俊,在因为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只会觉得他的脸上冒着丝丝冷气。
眼窝深陷,鼻子高耸,这样突出的骨相给面部施加了太多阴影,只有在他进入王帐之后,阴影才稍稍散去一些。格尔北辰朝“鱼德运”点点头:“皇后在里面,她最近想家。你是她的同乡,进去陪她说说话。”
华清渡不知道蛮蛮又给他编排了什么身份,拱手称“是”,然后掀帘子进到帐里。蛮蛮穿着披着一件雪貂,正坐在暖榻上。
见他进来,蛮蛮稍稍起身,屏退左右,道:“你来了?”
华清渡冲她笑笑,落座,在一边炉子上烤手:“皇帝将帐子烧得这样热。”
“他总以为我怕冷,但我们草原上的人,哪里会怕冷,”蛮蛮淡淡道,“他给你送去的那几箱黄货,你都见了?”
华清渡点头,调侃道:“看了也点了。还是你实在,送什么不如送银钱好用。”
蛮蛮一笑,慢慢低下头去拨炉灰,不说话。华清渡其实一直没弄得清她对格尔北辰的态度,好像是喜欢的,但又好像没那么在意。
北辰,乃是战神星宿、王星,而这位新皇也确实担得起这样的名字。在先帝的诸皇子中,他最善征伐,军功甚高。
“你给我的安神香,我用了,晚上睡觉比别的时候安稳些。我昨天给陛下也用了些,对他却不太管用,夜里还是说梦话。”
蛮蛮淡淡一笑:“梦见他的兄弟姐妹了。”
华清渡哑然,没有说话。格尔北辰杀兄杀嫡母后登基,为帝之后又以谋反罪杀了三个弟弟,随后两个异母妹妹又“病重横死”。
“可能因为我是独女吧。”蛮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