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所有事,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你能一个人逃出来,没让任何人发现,也没有被巡街禁卫逮住,还偏偏算准了,正在我路过前跳下去。这些就够了,一步不差,你每一步都做得很好。你若幼年时也看了兵书,学沙场上将领遣兵布局,便知人需各司其职。骑兵马上作战,步兵便战前冲锋。你做好了能做的事,那接下来便是我的事了。”
奚燃对着旁人从不多言,句句精简,现下所说却听着颠三倒四。独在“你做得很好”上,复述了好几遍。
他微微一笑,哄孩子似的问:“你不相信我吗?”
于行宛瞧着他,鸦睫轻颤,轻轻地开口:“相信。”
“可是,”她问,“奚燃,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奚燃歪头,觉得她在说傻话,“你已经做了。”
他想说,有了她,他便不再总是一个人了。
虽然一个人也很好玩,可是,也会有两个人才好玩的时候。
而于行宛就这样出现了。
但这些话,奚燃说来觉得羞耻,便只好换种说法。
于是,他说,“你为我做了一条覆带,你不记得了吗?你还在上面绣了花。”
这覆带被他放入屋中珍宝盒内,已锁起来了。
于行宛笑了,说:“这怎么能算呢?你若是喜欢覆带,我可以为你绣千百条。你喜欢衣裳,我也能为你做来穿。可是,这些都太轻微了。你救了我,河中一次,此后或许还有无数次。千百条覆带加起来,也不及千分之一。”
奚燃摇摇头,发尾跟着摇晃,散出一股皂荚味儿的水汽,说:“不是这么算的。”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之前说好了的。我愿意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要你替我做什么。”
于行宛看着他。
他脸上一派天真之色,眼眸坚定诚恳,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动人、甜蜜的话。这样担负起别人一生之重的承诺,他便如此轻巧地说出来了。
她也知道,他一定会认真去做。
这样天大的好事,偏偏落在自己头上。
上天不会怜她孤苦的。
如果要可怜她,早在十四年前,便不会夺走她的母亲,不会让她的十四年日日如此。
不是上天怜惜她。
于行宛眼中有些水光出来,但却紧接着笑了。
她对他承诺,“奚燃,你这样待我,便如石毅掌柜所言,我也会知恩图报。可我并不相信自己未来会有什么出息,也许过了很久,还是没有能耐。便也只有这条性命,是我舍弃后、你重又给我的。假以时日,若你至于险境,我当舍生以代。”
夜风凉凉地吹,二人发丝飞舞,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扯着洇在青石砖上,庭院空旷静谧,池鱼也游得缓慢了,世界上像只剩下两个醒着的人。
奚燃听她这样讲,却一点也不好受,他才不要她拿自己的性命回报。
他咂摸着于行宛所说,句句荒唐,可气至极处,他反而笑了,道:“于行宛,我方才说的话,都是白说了是不是?你老实吃饱饭、睡足觉,不要担心紧张,这就是你能做的了。小孩子家家,剑也举不起,还学甚么江湖中人歃血为盟舍命相报?少看点闲书!若他朝真至险处,也轮不到你死换取我生。你既说了,这条命是我复给你的,那就要好好珍惜。动辄说些舍生弃命的话,听了教人心寒。”
他用力戳她的额头,直将于行宛额上戳得满片红肿,听见其连声呼痛,这才恨恨作罢。
于行宛有些委屈,说:“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呀。而且,我比你还大,你也是小孩子。。。。。。。”
奚燃一记眼刀横来,她声音便渐渐低下去。
两人在池前吹了好久的风。
半晌,庭中又响起一道极低的咕哝,“我可没有看过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