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他说。
一种无形的威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落在洛呈肩脊上。但少年承此重压,却仍旧直直凝视他,直到唇边渗血也不改口:“弟子洛呈,请入……人道院。”
半晌,枯荣真人缓缓收了力。
他虽恼到了极致,但毕竟是故人之子,又……有那位的亲自嘱托,总不能真将他如何。
只是却不可当真应下他的要求。枯荣真人眯起眼,手指微动,已经在考虑直接将人打晕带走,关押到他改变主意为止的可行性。
所有人当中,最惊怒的要属扶萤。
若说那祁红莲说出“自请入人道院”时,扶萤是心中震动带有一丝酸楚感慨,而洛呈说出这样的话,她却只有愤懑了。
他怎么敢?怎么能?
在从未过过一天凡世生活的情况下,在做出那样的事后,假惺惺地站在这里,说他想入人道院?
扶萤只觉胸中骤然有炽热火焰腾起,将她血液都熬得发干,可她语气却是冰冷的,比从前她洗剑的潭水更冷。
“你凭什么入人道院?”不等枯荣真人再说什么,她忽地发问。
洛呈却看也不正眼看她,只垂眸淡淡道:“我凭什么不能?”
扶萤深吸口气:“人道院本为凡俗修者所设,洛公子前来,恐怕不合适罢。”
“宋姑娘如此说,你不也是宋氏之人吗?”洛呈这才抬眼看她,他唇边血迹未干,面色又苍白,令他看着不似循规蹈矩的贵族公子,倒像地狱恶鬼,“论出身,你生于世家,比我还尊贵些。你入得,我却入不得?”
……因为你根本不通“人道”!
扶萤心下冷笑。一个能在心知同修多年的师姐被冤的情况下仍目送她惨死的人,怎能真正领会“人”的含义?
她不信从前二人师门同修情谊是洛呈假装,正因如此,才更显此人可怕。
若他对自己这个曾经的师姐都能毫无顾虑地坐视惨死,对其他的同伴又会如何呢?
至于她,前世的扶萤本就是凡人出身,若她没有死,本当是那走登仙道的人中的一员。
扶萤缓了缓语气,但依旧难掩冷硬:“我虽姓宋,但曾在凡间别庄幽居多年,对凡世诸多风土人情总算也有些了解。”她看着洛呈,语气轻嘲,“可你呢?洛公子身份尊崇,只怕连凡人怎样生活都不知道罢……”
“我知道的。”他忽地打断她道。
有一瞬间,扶萤觉得他似乎在出神,想到了某个场景,又微微弯起了眼角。
“哦?”扶萤并无意追问下去,很快换了个方向试图说服,“你家中人定然对你寄予厚望,他们会甘愿放你入人道院吗?你真能一意孤行到底,对旁人的期待视而不见吗?”她意有所指地轻瞥了一眼枯荣真人,“若否,你的一时冲动便只会为旁人带来麻烦,洛公子,你可有想过?”
听她提起自己家人,洛呈却像是猛地从那种出神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他看了扶萤半晌,一字一句道:“宋姑娘能言善辩,想必十分长于劝人迷途知返。只是我心意已决,也并非迷途,还请你省些口舌,以免损了同门之谊。”
说是同门之谊,便是已经认定自己会入人道院,成为扶萤师弟了。
洛呈很少说这么长的话,一旦说了,就代表他有些动怒。可扶萤不惧,反而一扬眉,再次挑衅:“你说说得并不全对。我虽长于劝人迷途知返,却并不仅靠一张嘴。”
“既然如此。”洛呈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顺着她的话便道,“不如我们来比试一场。若你能赢我,我便听你的,如何?”
他此话是暗含了威胁。毕竟玄极宗以剑闻名,剑修又是诸多修士中最霸道的一类,寻常人听他如此说,掂量掂量自身,想必也不敢再多言。
却不知此言正中扶萤下怀。
终于,除却岑纤以外,她迎来了重生以来的第二位对手。
不同的是,岑纤是新人,而眼前这位……则是故人。
“比一比又如何?”扶萤毫不退让,话音方落,便于手中现出一竿翠竹来。她握着竹,竹枝一端微微下沉,像是使剑时将剑尖垂下,以便血水倒流一般。
这一手凭空召出武器的手法,非与武器感应极深的修士不能为,但此时竟无人去追究这个细节。周遭弟子哗然散开,为二人空出一块场地来,又忍不住偷眼看云上各位真人,不知二人拌嘴至这个地步,都要动起手了,夫子们会如何处置他们呢?
大掌院捋着长须,却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其他人见状,本还有意劝阻的修士也纷纷退避,心知大掌院是要借此瞧一瞧二者实力。
洛呈看扶萤的目光近乎刀刃,那双漆黑的眼眸凝视她半晌,忽地冷然一哂。
铮然一声,寒山剑映照着霭霭烟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