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虫,你面前这位‘好心’护着你的公主殿下,茑萝——”他刻意拖长了音调,享受着茑萝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歃冥骤然锐利的目光,“正是你那抛夫弃子、亲手杀了你父亲的生身母亲啊!”
灵霙从可怕的回忆中醒来,大口大口喘气。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红瞳,在脑中挥之不去。
申由肯定知道一切,是故意将他带去魔界的。这个将他像个物件一样随意拎去魔界,让他直面那场撕心裂肺噩梦的罪魁祸首,他有什么资格装善者,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一个英雄般的存在!
凭什么,申由可以将子飞救出魔界,却要把他推入深渊?让自己看清了这肮脏的血脉,也看清了神界那看似包容实则冰冷的审视。
这种敌意,现在又添上了其他更复杂的原因。
自那日送花后,灵霙对荔娅的关怀变得愈发主动和细致入微,且极具针对性。
荔娅刚承受完一轮人间恨意冲刷,脸色苍白地扶着桌案喘息,一杯温度恰到好处、散发着安神清香的凝露花茶便会无声地出现在她手边。
当荔娅因某份记载着灭门惨案的诅咒文书而怒火中烧、神力失控时,灵霙会恰好出现,带着些许怯生生的勇敢,递上一份他刚整理好的、相对平和甚至有些滑稽的无理取闹型文书。
他甚至开始模仿荔娅处理文书时的某些小习惯——比如思考时会无意识转笔,或者烦躁时会用指尖敲击桌面——这些细微的同步,在不知不觉间拉近着“同类”的距离感。
灵霙精准地捕捉着荔娅的每一丝脆弱缝隙,然后用无害的温柔一点点填补进去,试图挤占掉那个昏迷不醒之人留下的空白。
他享受这种靠近,享受荔娅对他展露的、哪怕只是对“后辈”或“同伴”的温和。他更享受在荔娅偶尔失神望向申由静室方向时,自己能用一杯茶、一句话、一个担忧的眼神将她注意力拉回来的掌控感。
那双纯净赤瞳的深处,偏执的占有欲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荔娅前辈是他的光,是唯一理解他、维护他的神明。
申由……他最好一直睡下去。只要申由在,荔娅前辈身边就永远悬着一把来自魔界的刀!
恨海宫殿,弥漫的逐渐不再仅仅是陈旧卷轴的墨香与恨意的阴冷,而是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温暖的药膳香气。或许是因为比较年轻,田蓼采菲比共菽吕隼恢复得快很多。
田蓼和采菲痊愈后,像是两只重获新生的雀鸟,在殿内轻盈地穿梭。她们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玉碗,碗中盛着色泽晶莹、点缀着细碎灵草的羹汤,散发出安神补气的清甜气息。
“纫兰纫兰!尝尝这个‘凝神养魄羹’,加了新采的月露草,最能安抚被魔气惊扰的神魂啦!”采菲笑嘻嘻地将一碗羹汤放在纫兰案头,后者虽然依旧习惯性地挑剔了一下碗的成色,但嗅到那诱人的香气,还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共菽爷爷,吕隼爷爷,这是给你们的‘固本培元汤’,慢点喝哦!”田蓼将温热的汤碗递给两位老者,声音清脆。共菽和吕隼脸上的皱纹舒展,露出慈祥的笑容,连声道谢。在这充满生机的照料下,共菽吕隼的萎靡之气也消散不少。
天倪尽职地跟在纫兰身后,随时准备递上她可能需要的任何东西。樊娀则坐在角落,捧着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但眉宇间那份凝滞的沉重似乎也被这温暖的氛围融化了些许。
恨海似乎暂时回到了某种“正常”的轨道。文书依旧堆积如山,诅咒的怨念黑气缭绕,但在田蓼采菲充满活力的身影和药膳的香气中,之前骨力袭击、子飞被掳、申由重伤带来的沉重阴霾,正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暖意慢慢驱散。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子飞、束荷、伯蒲三位上神离开恨海、前往上层参加会议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每一次他们回来,眉宇间都带着比上一次更深的凝重和一种……备战的状态。他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更低,结界布得更严密,连枕石帝君都难得地保持了沉默,不再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当年的“丰功伟绩”。
“轮回分流……”荔娅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她曾在三位上神极其低微的交谈中捕捉到的词。这个词带着一种宏大而冰冷的意味,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足以改变三界格局的计划。子飞被掳一事,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搅浑了神魔之间脆弱的平衡,也使神界上层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反应。骨力那一次未能得逞的吞噬,绝不会是终点。他那日益膨胀的魔力和对神界的刻骨敌意,如同悬在恨海上空、不断积蓄的雷云,预示着未来必将有一场席卷三界的风暴。
荔娅的心沉甸甸的。她隐约猜到,子飞上神身上那若有若无、新出现的奇异神光印记……像是一个锚点,一个信标。一个诱饵。
一个冰冷的事实刺入荔娅的脑海:当那个“轮回分流”计划真正启动的瞬间,子飞很可能会再次踏入魔界。这一次,不是被掳,而是主动踏入龙潭虎穴,以身作饵,麻痹骨力的警惕,为神界大军降临争取那至关重要的契机。而她身上那印记,就是神兵天降的坐标。这个认知让荔娅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和愤怒,为子飞的处境,也为这残酷的棋局。
荔娅强迫自己收回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文书。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不同于恨海任何神力的气息波动——来自偏殿的方向。那气息微弱、紊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挣扎着要醒来的顽强生命力。
她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是同时,守在申由榻边的樊娀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总是带着点茫然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榻上之人的变化。她慢悠悠地,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