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紧抿着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姬台,乌野利。”荔娅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清冷而直接,没有用他们此世的名字,“你们已经记起了一切。”
无需多言。所谓的“一切”,包含了太多太多。他们记得镐京的烽火,记得草原的风雪,记得洛邑城墙下的算计,记得……那个被当作筹码、当作工具、最后当作弃子的绿眼睛孩子。
她的目光冰冷地依次扫过父母。
“我并非来听你们的辩解或是身不由己。那些,我已在轮回镜中看得足够清楚,也……理解其存在的必然。”荔娅的“理解”二字咬得很重,带着千斤的重量。
“但理解,不等于接受,更不等于原谅。”
她向前一步,空间内的微光粒子似乎因她的情绪而轻轻震颤。
“你们还欠我一个道歉。”
一个堂堂正正、不推诿给时代、不粉饰以“忠烈”或“部族大义”的道歉。
字字如锤,敲打在闻昭和程野的灵魂上。
该……从何说起呢?
“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不用选择立场的世界。”
乌野利眼眶通红,眼中是戎王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有过的复杂情绪:
“荔娅,我的小狼崽。”乌野利唤出了那个尘封在西戎记忆深处的昵称,“我,是个懦夫。我放弃了我的女儿,选择了保存实力。对不起,荔娅。父亲,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信任,辜负了血脉,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彻头彻尾的,懦夫和混蛋。”
“对不起。”姬台也开了口,“没能好好抱抱你。”
这句道歉比任何宏大的忏悔都更直击人心。它剥离了时代、立场、王姬的荣光与戎狄的烙印,只剩下一个母亲对幼女最原始、最深刻的亏欠——一个本该给予却永远错过的拥抱。
荔娅看着眼前这对恢复了所有记忆、终于能直面内心最柔软处伤痛的父母,绿眸中翻涌的情绪激烈碰撞——有被遗弃的冰冷刺痛,有听到昵称时一闪而逝的酸楚,更有看到父母终于剥下所有伪装、直面内心最不堪一面的释然。
她缓缓开口,带着神明的力量,也带着女儿的沉重:
“我也该说对不起……折磨了你们这么久。”
她放下了“惩戒者”的姿态,承认了自己成神后开启轮回、承认了自己在这场漫长纠葛中施加的伤害。
“没关系,都是我活该。”作为父亲,乌野利未能护住女儿,无论有多少理由,他都认。
姬台眼中含泪,上前一步,距离荔娅更近。
“是我不应该……我不应该带你去洛邑那个鬼地方的!”
她终于说出了积压千年的悔恨——那个改变一切命运的决定。
然后,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伸出了双臂:
“荔娅,我欠你一个拥抱……”
那份属于历史学者的冷静外壳彻底碎裂,只剩下母亲最深的渴望:
“你愿意……抱抱我吗?”
空间里静得只剩下无形的时光流动声。灵霙维持着空间,赤瞳中映照着这一幕,平静无波。樊娀的目光悠远,仿佛在确认着某个缓慢抵达的因果节点。
荔娅想起了溱洧之畔对自由的向往,想起了恨海文书殿里的孤寂,想起了轮回镜中父母挣扎的身影……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张属于“闻昭”,却承载着“姬台”所有情感的脸上。
你们的道歉,我收到了。
我理解乱世之中,个体的选择何其艰难。理解你们各自背负的枷锁与挣扎。但这理解,并不等同于我原谅了你们对我造成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