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恨海纯粹、汹涌的恨意不同,东陵的气息更为驳杂、沉重——那是未能放下、无法释怀、刻骨铭心的执念沉淀于此,如同经年不散的雾霭。
千年前,荔娅作为新神便是在这片沉重执念的裹挟中“出生”。她的“开轮回”神力,其根源正是汲取与转化这种庞大而深刻的执念之力。
荔娅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踏上东陵土地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归家”感混杂着沉重的窒息感便攫住了她。
母亲冰冷决绝的背影、父亲权衡利弊后放弃的目光、郑国高墙下无处不在的审视……那些被她刻意用恨意冰封的记忆碎片,在此刻被东陵的气息勾动,翻涌不息。她紧抿着唇,绿眸深处火焰跳跃,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啧,这地方比恨海的文书殿还让人头疼。”
申由披着那件厚斗篷,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步伐还算稳当。他并未被安排核心采集任务,而是需要协助探测魔力痕迹。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仿佛在欣赏什么奇特的景观。然而那深潭般的黑眸深处,却藏着对荔娅状态的敏锐观察。
“嫌头疼就滚回你的魔界去。”荔娅头也不回,语气硬邦邦的,但脚下步伐却放缓了半分,确保申由能跟上。
“那可不行,”申由踱步到她并肩的位置,“恨海屏障要是破了,骨力第一个找的肯定是我这个‘叛徒’,我还指望这儿当避难所呢。”
他话语轻松,眼神却牢牢锁着荔娅紧绷的侧脸。难道她永载恨意的代价又发作了?
东陵的景象与恨海的阴沉截然不同。这里并非荒芜,反而流光溢彩。充斥着一种诡异而危险的绚丽。
巨大的、形态各异的晶簇拔地而起,如同凝固的巨浪,散发着柔和或刺目的光芒。有的晶簇纯净如琉璃,内部映照着宁静祥和的山水幻境;有的则漆黑如墨,内里翻涌着扭曲的怨憎面孔与无声的嘶吼;还有的呈现暗红、幽绿,散发着血腥、嫉妒或贪婪的气息。每一块巨大的晶簇,都曾是一位神力强大的神明陨落后,其毕生执念无法消散所化的“墓碑”。
“哇!好漂亮!”田蓼采菲忍不住惊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绚丽的晶簇,尤其是那些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纯净晶体,差点伸手去触碰。但很快被束荷冰冷的眼神制止。
“小心点,漂亮的外表下可能藏着致命的诱惑。”束荷提醒。
“束荷说得对,”伯蒲难得正经,紫眸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流光溢彩的“墓地”,无形的神力波纹扩散开来,稳定着周围的空间,“这里每一块大点的石头,都可能是一个强大神明毕生的执念所化,比恨海的诅咒文书更直接、更凶险。它们会本能地寻找共鸣者,将你拖入它们未竟的迷梦,或者……直接吞噬。”
纫兰嫌恶地用昂贵的丝帕掩住口鼻,避开一块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暗红晶簇,指挥着天倪:“离那些脏东西远点!用‘清辉罗盘’,赶紧定位净光石矿脉的核心区域!要最纯净的,杂质多的可配不上恨海!”
“好的,纫兰。”天倪立刻应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散发着柔和稳定白光的罗盘,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一个方向。
共菽和吕隼两位老者的目光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扫过那些看似平静的区域:“此地气机混乱驳杂,空间亦有微妙的折叠错乱之感,需步步为营,切莫贪功冒进。”
樊娀跟在队伍最后,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块块晶簇,仿佛在读取每一块晶簇上流淌的、极其缓慢的时间印记和沉淀其中的执念本质。
灵霙则自然而然地占据了荔娅身侧稍前的位置,如同一个忠诚的哨兵,身形巧妙地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申由隔在稍远的外围。
就在这时,一块半人高的、毫不起眼的灰白色晶簇,在荔娅经过时,突然爆发出强烈的金红色光芒。一股灼热、不甘、带着强烈被遗弃感的执念洪流,毫无征兆地狠狠撞向荔娅的神魂。
“呃!”荔娅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那感觉……竟与她开启轮回时承受的某些恨意如此相似,却又更纯粹、更私人——是她成神瞬间,对父母无情抛弃的刻骨怨怼,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咆哮,对“无人选择我”这一事实的椎心泣血。这份属于她自己的、被东陵吸收并在此刻放大反噬的“出生”执念,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千年来构筑的恨意盔甲,直抵最脆弱的灵魂深处。
“荔娅前辈!”灵霙大惊失色,赤色神力瞬间爆发,如同光盾般涌向荔娅,试图隔绝那可怕的同源冲击。
然而,一道玄色身影比他更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申由的目光从未离开荔娅,在她身形晃动的刹那,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重伤未愈的躯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猛地将荔娅向自己身后一拽,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她与那爆发的、属于她自身过去的金红晶簇之间。
“小心!”他低喝,催动自身力量形成一道薄弱的屏障,试图抵御那纯粹神念的冲击。申由脸色一白,显然这对他尚未痊愈的身体负担极重。
灵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申由将荔娅护在身后的姿态,赤瞳深处涌起冰冷的怒意和嫉妒。
绝不能让申由那个危险的家伙靠近她。荔娅前辈的注意力,她的信任,她的安全,都应该由他来守护!申由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谁知道那看似随意的举动里藏着什么算计?想把她拖入什么危险的境地?就像对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