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乌野利的爱到底是执念还是真心。
暴雨中的对峙,像一道分水岭。那之后,闻昭和程野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而脆弱的“共存”。
在程野单纯而炽热的认知里,他们成为了朋友。至少,他单方面是这样认定的。他小心翼翼地珍视着这份关系,如同捧着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薄胎瓷器,每一次呼吸都放得轻缓。
闻昭的世界对他而言,是深邃莫测的宇宙。她的思想、她的情感、她眼底沉淀的千年寒冰与偶尔掠过的星火,都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他根本无法定义他们的关系。
不过,他们确实有了些“朋友”的证据:
比如闻昭会回复他的信息。虽然通常间隔四小时以上,且不超过五个字。
比如闻昭允许他出现在图书馆,虽然必须保持三米距离。
比如闻昭收下他搜集的文献资料,但读过后会冷着脸指出其中三处学术纰漏。
程野学会了在闻昭皱眉时立刻闭嘴,在她盯着某段史料出神时安静得像不存在。他知道她转笔的速度代表烦躁程度,敲键盘力度反映论文进度,而最危险的信号是她突然微笑,那通常意味着有人(往往是他)犯了愚蠢的错误。
他的爱意,无处遁形。他渴望配得上她,渴望为她劈开荆棘,移走高山,填平大海。他想成为她需要的一切。
雨季结束的那天,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他们(准确地说,是闻昭主导,程野提供技术支持)刚刚完成了一组极其复杂的西周金文数据化建模工作,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分开。闻昭似乎也带着完成任务的松懈,默许了程野递过来的罐装咖啡。两人站在图书馆空旷的天台上,暮色温柔地包裹着城市。微风拂过,几缕闻昭散落的发丝,不经意地蹭过程野外套的袖子。
这一刻的宁静,像一颗投入程野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他无法抑制的、巨大的勇气。
“闻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风中颤抖。
闻昭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话一出口,程野就知道完了。太越界了!太赤裸了!他怎么能问出这种话!他喝的是提神的咖啡,不是壮胆的酒!巨大的懊悔瞬间淹没了他,他攥住手中的咖啡罐,铝皮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凹陷声。
时间仿佛凝固。
闻昭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那并非愤怒,也不是羞赧,而是一种……看到某种既荒谬绝伦又可怜可叹之物的表情。
暮色在她眼中沉淀,过了许久,久到程野几乎要窒息,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飘渺得像一声叹息:
“聪明人。”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看向更遥远的地方,“不自我感动的聪明人。”
程野感觉自己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看得出来,她在骂他,骂得精准又刻骨。她觉得他不聪明,还自我感动。
但是……程野骨子里的那股执拗和不甘,像被压抑许久的岩浆,在冰冷的灰烬下翻涌。他不服输!从小到大,他都是被称赞的天才!在代码的世界里,他是无冕之王!凭什么在她眼里,就一文不值,愚蠢透顶?这份不甘心,强烈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放弃了。不再试图直接询问那虚无缥缈的“喜欢”。他转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理解闻昭这个人本身——这个在历史尘埃与现世光芒中行走的、复杂而耀眼的灵魂。
闻昭喜欢什么呢?需要什么呢?什么才能感动她,而不是感动他自己?
她喜欢历史,但不是死板的史料。她会在读到某个小人物在乱世中的抉择时,指尖微微停顿,眼神变得专注。她不喜欢宏大叙事,她喜欢那些被史书一笔带过的、挣扎着活过的人。
她喜欢秩序,但不是冰冷的规则。她的书桌永远整齐,笔记分类严谨,但她会为了一处文献的错漏推翻整个框架。她厌恶“权威”的傲慢,她只信自己验证过的真相。
她喜欢掌控感,但不是权力。她讨厌被安排、被定义、被“保护”。她宁愿自己摔得头破血流,也不要别人替她铺好路。
程野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对他所有的“好意”都无动于衷——因为他给的,从来不是她想要的,而是他自己想给的。
她需要被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而非被保护的对象。